臨近子夜,陰雨終於漸停。
搭起的兩座行軍帳篷,用來安置受傷的捕快們,完好的人則輪番休息和警戒。
厲硯舟和周慍重傷在身,沒撐多久,便各自陷入了沉睡。
龍星圖脫掉蓑衣斗篷,坐在外面的車板上,靠著車門閉目養神,卻不敢睡過頭,以免敵人突襲,攻個措手不及。
雨後的夜風清涼,未被大雨沖刷乾淨的血水,散發出濃郁的腥味兒,鑽入鼻中,令人時不時的想作嘔。
龍星圖煩躁地睜開眼睛,解下掛在腰間的水壺,猛灌了一大口,腦子裡開始凌亂地閃過許多雜七雜八的畫面。
十二年前,夏家一十八口被抄斬的當日,全城百姓趕往菜市口觀看,其熱鬧程度,可謂萬人空巷。
她只記得監斬現場十分混亂,因為百姓瘋狂地朝他們扔菜葉、扔雞蛋、扔一切可以發洩的東西,朝廷不得不增派官兵控場,監斬官嚴荊甚至下令提前行刑!
然而,當劊子手舉起大刀的那一剎,竟然雷聲突鳴,閃電劈裂晴空,綻出妖嬈可怖的火花!
天現異象,全民驚駭,劊子手刀柄落地,百姓四散逃竄,因此發生規模不小的踩踏,嚴荊只能命官兵先行解救百姓,制止這一場騷動,而雷電之後,暴雨傾盆,天色出現片刻的昏暗,當時年僅六歲的夏莘,早已經被嚇傻,只覺跪在刑臺前的地板陡然塌陷,然後整個人掉入一個黑洞!
後來,待她甦醒重見天日之時,已是三天之後。她的父母家人,已悉數被斬首。
而救她的人,便是鍾無山。
彼時,他們已身在百里之外的山野鄉間。
她痛哭流涕,“我爹孃在哪裡?我要回去,我不要離開我爹和我娘……”
鍾無山面容沉靜,嚴肅異常,“嚴荊將你家人的屍體棄於亂葬崗,讓他們經受風吹日曬,不得入土為安。昨日,帝師出山,親自向皇上求情,方才將屍體葬在城郊陵園。夏莘,從今往後,你是男孩子,叫做龍星圖,你是我鍾無山唯一的關門弟子。”
“為什麼救我?為什麼你只救我一個人?我家人全死了,我活著還能幹什麼!”
“我救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爹是被冤枉的,而我只救你,才能確保瞞天過海。你活下來的意義很大,你可以學做一件名垂千古的大事——為民伸冤!”
從那一日起,夏莘的名字,永遠留在了城郊陵園的墓碑上。
龍星圖脫下紅裝,十餘年服重孝,只穿白色或黑色,臉上只有一種表情。
她隨師父遊歷天下,卻從不曾踏入京城半步。
她曾經發下重誓,再回京城之日,便是她替父伸冤之時。
而今,因為四皇子,她即將邁入闊別多年的故土。
可父親的冤情,何時能解?她不清楚,她將多一半的寶,押在了與她指腹為婚的男人身上。
她扭頭,隔著鐵皮車門,聆聽著車內熟悉的呼吸聲,眼眶漸漸發熱。故人相見不相識,他何曾會想到,幼時俏皮喊他“硯白哥哥”的小姑娘,如今變成了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