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脈脈相接的那一刻,花靈便明白地知曉,她是她的分身,是她血肉中的一塊。
橫亙在她們之間並不是死別,只是生離。
終於,她開口了。
“很高興見到你,孩子。”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花靈保持冷靜淡漠的態度。“請坐吧!”
“你可以叫我夏池夫人。”
“夏池?”
“那是我第二任丈夫的姓,我們結婚十五年了。”
“你的第一任丈夫死了嗎?如果他沒死,你算不算犯了重婚罪?”
“花靈!”賴亞航神色不悅。“何必去提不愉快的事。”
“我不能提嗎?我不應該問嗎?那你們來找我做什麼?你們理該想到我一定會問個明白的。你總不至於天真的以為我會一見面就抱住你們痛哭流涕,什麼都不問吧?”
“我不是說你不能問,而是不該在這個時候。”
“那該在何時呢?”
“等你們母女相認,比較熟稔以後。”
“憑什麼我要聽從你的安排?你又以何等身分來的?”
“夏池夫人是我的義母,於我有恩。”
“她對你很好。很慈愛,像自己兒子一樣?”
“不錯。”賴亞航向夏池夫人笑了一笑。
花靈的纖手緊緊的交疊在一起,掩飾內心的波動,冷冷道:“我明白了。對你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別人的兒子,她付出了心血與愛心,獲得了你的敬愛。相反的,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兒,即使再婚後生活富裕有能力回臺灣,她也不肯回來,甚至連隻字片語也沒有,吝惜一絲一毫的愛心給她無父無母的女兒,這樣的一個女人,你們要我承認她是我的母親?你們把我當成路邊可憐的小流浪狗嗎?丟一根骨頭過來就可以讓我回心轉意,感激你們,擁抱這份遲來的母愛嗎?”
花靈一動也不動,靜靜的望著他們。
“相見爭如不見,在大家心目中早已死亡的人,如何能再活過來?”
夏池夫人臉色蒼白,除此,再無激動的表情。
賴亞航可受不了花靈冷若冰霜的口吻與姿態,大聲道:“你不可以這樣子,她是你的媽媽,她一定有苦衷,為什麼你不耐心聽她解釋呢?”
“你真是個好兒子。我若是生到像你這樣的兒子,我可省事多了,二十年不理不睬不在乎你的死活,等你長大了我再去認你,一樣是母子。是這樣嗎?”
“不,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的,夏池夫人絕非你想像中冷酷無情的媽媽。”他的聲音一下子摻入了私人感情。
“你錯了。”花靈聲音低迷。“在我的想像裡,我媽媽是非常慈愛的,疼我、愛我、讓我、育我,而她之所以沒這樣做,不是她不願意做,只是她做不到,是因她受上帝蒙召,不得不在天上看著我,所以我還是很愛她的。”
賴亞航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情願你的媽媽死了,也不願見她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她活在我心中,是美麗而慈祥的;站在我面前的,只是陌生的女人。”
“我真沒想到你這樣殘忍!”
整個氣氛瞬間變得極端的冷,像三隻緊閉的蚌。
夏池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錯是我造成的,你不應該怪她。亞航,我們回去了。”
“連你也一副冷淡的模樣,你們之間怎麼有可能和好?”賴痘航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廳。“媽媽,不要再顧慮什麼,把藏在你心中的話說出來吧!你們已經浪費了二十年,能再有第二個二十年供你們悔恨嗎?”
似乎受了震動,夏池夫人的身體微微一晃。
“總有一個要先低頭的,媽媽。”
夏池天人的容顏逐漸烏雲密佈,憂鬱的表情使她喪失了怡然冷靜的氣度,眉宇之間攏起了皺紋,豆大的淚珠滾滾滑落,失聲道:“我怕啊!我怕我已經連低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啜泣的聲音令人心酸地充塞整個空間。
“原諒我吧,孩子,我一直以為你跟你祖父在一起,他是很愛你的,我相信他會愛你如同愛你的父親,所以……我答應過他不再回臺灣,我答應他將往事永遠埋葬,永遠不再提起一旦卸下保護的面具”夏池夫人轉眼變回成李雲雀,還原為當年那個多愁善感,相信擁有愛情即是擁有全世界的李雲雀,感情豐沛得像初長成的少女,於是她的表情慢慢顯得可憐了。
“不,我根本不記得有祖父。”花靈輕咬住下唇,不肯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