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般殷勤的關切,對她來說是陌生的。她不屑表達,也不善表達。生母只是想要她一句噓寒問暖的話,她心裡明白。可是說不出,勉強去說,她覺得是肉麻的表演。
窗簾被夜風一次次鼓動,努力地想要飛起來,又一次次垂落下去。柔和的燈光籠罩客廳。楊希華和慶文猶如一幅溫馨的造型圖,母慈女孝,天倫之樂。明夷是這幅圖的看客。
慶文性格溫順,少有主見,對母親言聽計從。人的際遇造就性情。如果這話是對的,明夷想,假設當年是她留在這個家,風平浪靜地長大,不知是否會變成今日慶文這般。不過,這個設想永遠不可能得到驗證了。
明夷按動遙控器,電視畫面切到寧城電視臺的新聞追蹤。記者神情嚴肅,用寧城口音的普通話報道說,一個年輕的父親把女兒丟在醫院後消失了。經院方檢查,三歲小女孩患有白血病。鏡頭前,醫務人員街上行人眾口一辭,無不厲聲譴責。
明夷感到側旁投來兩道窺探的目光,遲疑著,小心地掠過她的臉,又飛快地撤回去。接著,她聽到生母虛弱的聲音:要死在這關節上,我想早點睡了。
明夷立即起身告辭。就在這睡吧,有空的房間。謝慶文滿臉誠懇。每回挽留,她都是這句話。明夷笑笑,說中孚在家等我。
明夷的鞋跟在樓梯上敲出第一聲脆響,身居六樓的中孚便準確做出判定。它開始來回小跑,直起身打門,仰頭髮出狼一般的呼號。待明夷開門前,它後撤幾步,俯下前半身,屁股上翹,保持預備動作。門開啟的一剎,它就勢如餓虎撲食,衝向明夷,強勁的前腿緊緊抱住她,一張毛臉在她褲子上反覆磨蹭。
明夷每天回來,中孚都要進行這樣隆重的歡迎儀式,從不吝惜體力和激情。明夷提醒它不要興奮過頭,要低調,以免那恣意長嘯嚇到鄰人,招來事端。中孚不以為然,只當耳邊風。明夷多說兩遍,它就做無辜狀,直直望著她,繼續說,它就張大嘴打起呵欠。明夷也就沒勁了。
中孚是牧羊犬和獅子狗的混血,中等骨架,皮肉肥實。黃白相間的長毛,一條大尾巴。鼻頭油黑,眼睛明亮。
它曾經是條流浪狗。人們怕它又厭惡它,不僅不給吃的,還腿腳相加。為了填肚子,它只能在垃圾堆找吃的。明夷第一次見到中孚時,它正在為一個爛蘋果跟一群狗打架。那場爭奪戰異常慘烈,只見狗影撲跳騰挪,難分難解。一隻接一隻狗負傷,跛著腳夾著尾巴逃走了。中孚獨自站在高高的垃圾堆上,腳踩爛蘋果,高昂著頭,嘴叼一撮帶血的狗毛在風中飄揚。已有許多年不養動物的明夷,臨時決定收養它。
相處三年,明夷覺得中孚仍是個謎。她不清楚它的年齡,來歷,甚至不能確認它的性別。從生理結構看,似乎是雌性。可它猛撲猛打的作風,狂放不羈的性格,一再讓明夷懷疑那是旺盛的雄性激素使然。陰陽一體的現象能發生在人身上,當然也可能落在其他動物上。中孚很可能便是一例。民間普遍流傳,陰陽不分的狗是不祥之兆,會帶來災禍。明夷想這大概是中孚淪為流浪狗的原因。
明夷對於玄奇事,總希望探求虛實。她不是個人云亦云的人。她會思考,得出自己的結論。比如收養中孚,別人說她是吃飽了撐的,一隻狗嘛,讓它自生自滅好了。且不說真有災禍,生活原本不易,人的一張嘴都照顧不過來,又何苦為一隻狗勞神。
明夷反駁道,先不論這隻狗的生老病死,假設它四處流竄,咬死人了呢?萬一不幸咬死的正是你們家的人呢?那時恐怕你們又要來指責我沒有收養它,以致貽害四方。
人總是這樣,火燒到自己身上,才感到息息相關。明夷自認收養中孚是件好事。君子之光,吉。作為正當,當然吉祥。她沒什麼可懼怕。
休復:見信好!
寧城一直冷暖不定。古人云:春江水暖鴨先知。遇上這等怪異天氣,只怕鴨子也要神經質了。
你似乎對寧城饒有興趣。上封郵件說我是倦鳥戀巢,回家享清福了。其實不然。寧城已非往日,行走其間,我時有異鄉異客之感。不過這些年,這種感覺已經習慣。
生母養父兩邊疲於應付,隔三差五來催,拖字訣不頂用,老謝絕心裡也過意不去。去了又無話可說,反倒令對方尷尬。我三兩天不說話也無所謂,憋不死,可不見得別人也有我這般功力。對方在沉默中受煎熬,這就成了我的罪。沒辦法。
我和中孚在城北有個窩。中孚很享受今日安定之生活,肥胖不少,是到了發福的年歲也說不定。
想來也有趣,回寧城的第一個落腳點,便成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