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彪形大漢。
吃著臭魚爛蝦長大的何四海十五歲那年就竄到了現在這個個頭。也就是那一年,他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娘死的時候,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看上去至少六十多歲。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娘那年剛剛四十。
下葬的那天,他哭了整整一夜。不是默默流淚而是嚎啕大哭,嗓子都啞了。從此之後他就再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他駕著家裡唯一的家當,那條破破爛爛的漁船整天出沒在海里浪裡。打魚賣魚,週而復始。這樣他又活了三年。十八歲那年,他忘了怎麼就稀裡糊塗進了一家賭場。開始人家讓他贏了一點。他也沒見過什麼錢,歡天喜地的。可是後來,他賣魚的錢除了果腹剩下的就全歸了賭場。要不是那天賭場老闆玩砸了他可能會做一輩子冤大頭。當時他是一對四,直到那四個人再也爬不起來了,直到老闆乖乖賠了他五塊銀元他才住了手。
他沒想到自己這麼能打!他也沒想到這五塊銀元來的這麼容易。
他逛遍了周圍的賭場,認準了一個死理:連贏他三天的場子一定有鬼。連著砸了幾個場子,他的名聲大了起來。賭場老闆也不願意招惹他。每逢他輸了就塞上幾個錢,送瘟神似地把他送走。
手上有了錢,他就多了一個嗜好——喝酒。從此他魚也不打了,每天除了睡覺就泡在酒館和賭場裡。他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什麼道理。但是在一個酒醒之後的深夜,他竟有了一種頓悟之感。他為什麼不用打漁就能每天喝酒吃肉?因為他強!他的拳頭硬!所以他當之無愧。唯一遺憾的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賭場的老闆們終於忍無可忍了,他們湊了些錢,找到了一些真正有勢力的人。在一個深夜,就在他酒醉後回家的路上,他連對方的人影都沒看到就打倒了。砍刀、棍子,雨點般落到他的身上。他能做的只是用雙臂緊緊護住腦袋。
也許是那些人還想給他留半條命,也許是他身體太好了。他竟然沒有死。半夜他被一場大雨澆醒了。恍惚中他感到有人把他的身體翻了過來,又架上了一輛黃包車,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房間裡,身上纏滿了白紗布。一個高高瘦瘦的,穿著白大褂的小白臉走過來說,放心吧,全是皮肉傷,骨頭沒事。還說他身體好,換做別人,流那麼多血怕是救不活的。他沒理他,想動一動可鑽心的疼。小白臉說你千萬別動,半個月之內都不能動。他仍然沒理他。
一個叫穀子的半大小子每天喂他飯菜,給他接屎接尿。他不在乎,一點也不操心藥費飯費的事,該吃吃該拉拉該睡睡。半個月後,他身上的大部分紗布都揭了下去,只有幾處砍得較深的傷口還沒有拆線。沒人的時候他偷偷試過,早已行動無礙。
那天,小白臉寫了一張買藥的單子交給穀子去買。然後他也出去了。何四海發現他的鋼筆落在桌子上。他聽人說過,這玩意是洋人用的,比咱那毛筆貴重多了。看看沒人,他利索地穿好衣服,抓起鋼筆悄悄地離開了。
他跑了很遠才鑽進一家雜貨鋪。雜貨鋪老闆舉著鋼筆看了半晌才說,也就值一塊錢。何四海不幹,兩個人討價還價折騰了半天最後以一塊五成交。
“你上當了,那筆尖是純金的。”
何四海猛地一回頭,他發現小白臉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何四海抓過鋼筆,衝出門口,撒腿就跑。
可是這一帶的路他還不是很熟,誤打誤撞地跑進了一條死弄。待他想退出去,為時已晚。小白臉笑吟吟的站在弄堂口處。何四海二話沒說,衝上去揮拳就打。小白臉毫不驚慌,輕輕地躲閃著。何四海竟然拳拳落空。最後倒是他自己失去重心摔在地上。
小白臉俯下身子,從兜裡掏出幾個銀元塞到何四海手裡:“到藥店裡,就說買消炎的藥。買了就記得按時吃。拆線的時候,你願意找我也行;不願意找我,就隨便找一個診所都能處理。”
小白臉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坐在地上,兀自喘著粗氣的何四海突然想到了他娘。他已經好久沒想過他娘了。
當天晚上,何四海左手拎著兩條新鮮的海魚,右手提著一罈子酒站在“回春”診所的門口。
小白臉依然是一副笑容:“既然來了,那就交個朋友吧。我叫秦錚。”說罷他伸出了右手。
就這樣,何四海的一生中第一次握了別人的手,第一次有了一個朋友。
那天晚上,下著小雨。外面又冷又潮。他們倆圍著一小火爐,喝了很多酒。秦錚卻毫無醉意,靜靜地傾聽著何四海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