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恤尚無職位,平日是被當做大夫一級的,而張孟談身為張氏庶長子,被當做士一級。所以趙無恤登門,不能執雁,而是要執雉,用士的規格對待張孟談。
士相見的禮物,冬季用活雉,夏季用幹雉。雉,也就是野公雞,是取其“交有時,別有倫”之意。
現今已經是盛夏時節,肉食不易儲存,這個時候就需要送風乾的雉,也即“倨”來做禮物了。這個“倨”是趙無恤差人半月前就在山上打了,醃製風乾好的,以帛布縫衣束其身,用繩索系聯其雙足。
無恤在張氏的里閭門外下了車,因為他地位比張孟談高,所以一路上不需要親手執雉,而是可以交給隨從。
趙無恤今日到新絳中來,帶的隨從是野人出身的井。井為人謹慎低調,目前是更卒兩司馬,漸漸得到了趙無恤的器重。
他讓井抱著雉行於街上,里閭內的經過計程車大夫子弟望來,認出他卿子的打扮,皆知他這是去走親訪友了,紛紛行禮,又相互交談道:
“張孟一日之內,竟能得兩位卿子先後親自登門拜訪……真是了不起。”
無恤跟著張氏豎人,往一條巷子裡走去,先到的,卻是銅鞮大夫家的宅院。
老熟人樂符離打扮規整,在自家府門外等待,他與趙無恤已經成了一同打架一同受罰的鐵桿,自然不必謙讓虛禮太多。
見樂符離走路一瘸一拐的,趙無恤玩味地笑道:“兩月未見,樂子可是清減了不少。”
樂符離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若非趙無恤差人去銅鞮向自己老爹說情,他估計還會被收拾得更慘一些。
他之所以在此等待,是因為理論上,他要作為趙無恤和張孟談相見的“媒介”。
詩言:“匪我愆期,子無良謀。”春秋時不僅男女婚約需要媒介,正式拜訪交友也需要,不管之前兩人認不認識。
“趙子這邊請。”
他走在無恤身後半步,又微微湊過來說道:“聽聞君子今日要拜訪張子,魏駒便也過來湊熱鬧,現在已經進了張府。”
“哦?”趙無恤一愣,那個扮豬吃虎的傢伙來做甚?
走了兩步後,銅鞮大夫宅院旁,就是張氏在新絳的府邸了。
比起富麗堂皇的銅鞮大夫樂氏府邸,張府就顯得有些寒酸了,敞開的大門只刷了一層漆。
張氏歷代都擔任趙氏軍“侯奄”之職,這一職務負責先鋒部隊,偵查敵情與探察地形。張孟談的父親現在和趙鞅一同南下勤王了,所以家中應該是以長子張孟談為首。
果然,張孟談也穿著一身月牙白的深衣,佩玉玦,手攏在寬袖之內,恭敬地在門外等候。
張府的下人們早就在踮著腳等待,只有張孟談依然是不緊不慢,看到趙無恤一行人拐過里巷現身後,才緩緩下了臺階。
在樂符離的“引薦”下,趙無恤也整肅衣襟,迎步上前。
按著流程,他的臺詞是這樣的:“餘久欲拜見張子,但無人相通。今樂子轉達張子意旨,故餘前來登門。”
作為主人,張孟談的答辭是:“樂子命在下前往拜會,但君子卻先屈尊駕臨。請君子返家,在下將前往拜見。”
幾次推讓寒暄過後,張孟談下了臺階屈身兩拜,趙無恤微微拱手答以兩拜。
拜罷起身,張孟談又以左手壓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額上,向著無恤彎腰行揖。禮畢,直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放下。這是一個主人揖禮的過程。
張孟談揖罷,從東邊入門,趙無恤接過井奉上的幹雉,雙手捧著,由西邊入門。入到庭中,兩人站定,無恤使倨的雉頭向左,奉給張孟談,作為禮品。
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為國君是在堂上受禮的,士大夫不能比擬於國君。
張孟談再三辭謝,最後收下了,又對趙無恤的屈尊駕臨一拜表示謝意。
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禮的一整套禮儀,至此,總算告一段落了。
趙無恤吁了口氣,心道實在是過於繁瑣複雜。
但,也是這時代的人表示交友鄭重的一種方式吧,不相交則已,一旦相交就可以像雉一樣“為君致死”!
經過這個過程後,兩人的關係便拉近了一層,張孟談邀請趙、樂二人登堂入室。
堂中已佈下了酒宴,一共四案四席。
魏駒果然已經到了,他穿著一身絳色深衣,正坐在西邊的客席首位。
見趙無恤等人進來,魏駒便起身相迎,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虛偽地寒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