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盯著手裡的榔頭。
“姑娘打小起,只要心裡頭不大對勁時,就會把自個兒關在房裡不停的抄抄寫寫,直到她心裡頭舒坦了,那時候呀,就算沒人叫她也會自己開門出來。”
夏拙兒將自己關在房裡都做些什麼事情,倒不是曲承胤最想知道的,他最想知道的是她心裡頭正在煩的,是什麼事……
第六章
研墨書寫一張又一張白紙的夏拙兒並不是在臨帖習字,而是將充塞在她腦海中的各式內功、心訣、刀法劍譜等武功秘岌,一一默寫在紙張上。
夏拙兒的父親是個不諳任何武術的尋常商賈,生平最大的嗜好卻是蒐羅江湖中各門派的武功絕學、心法秘笈。
但幾乎是散盡家財、費盡千辛萬苦得來的秘笈,他卻沒有半分習練的興致,就僅僅是當成一本又一本的書冊,愛不釋手地翻閱著。
家中有一屋子武林人士覬覦的至寶,在訊息走漏之後,免不得吸引了大批江湖人士上門求購、索討,甚或是偷竊搶奪。
避不勝避、防不勝防之下,自幼即擁有特殊記憶能力的夏拙兒即成了夏老爺最佳的藏經寶庫——
夏拙兒能將一眼看過的各門各派武學秘笈,快速又一字不漏地牢印在腦中——唯獨只對武功秘笈才具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所以夏老爺每每得到新的秘笈,便讓夏拙兒看過一遍之後即盡數焚燬,日後想欣賞時,再要夏拙兒默寫於紙上,等看得心滿意足就又馬上燒掉……
擔心外人察覺到女兒的特殊記憶能力,夏老爺甚至將原名“慧兒”的女兒改名為“拙兒”……
“姑娘,別忘了多寫幾張那個大俠入門拳法、腳法什麼的,市集裡想花五個錢買了回家當大俠的小夥子可多得很哪!”福伯突然想起灶房米缸快見底了,急著在夏拙兒門外放聲提醒著。
福伯和夏拙兒都明白,太過深奧的內功心法、刀譜劍訣,一卷都不能流入市面,否則江湖人士將蜂擁而來,屆時,他們不但會失去日子的平靜,或許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嗯,知道了。”房內的夏拙兒幽幽地低聲應著。
筆尖蘸足汁墨,夏拙兒邊在紙張上疾書,邊低聲咕噥——
“入門拳法……那就隨便寫個翻子拳吧,翠八翻、健宗翻、一字翻、擄手翻、輕手翻、八間十二翻……出手打鼻樑,縮手奔胸膛,卸身迎門肘,挑袍雙上手,往上打,雙摑手,鐵幡杆,順手摟……”
那人怎麼那樣!
不斷竄現眼前的唇碰唇情景,使得夏拙兒握筆的手指一滑,險些弄汙了紙面。
曲承胤逐日不再凹陷的雙頰、不再青白的臉色、不再瘦骨峽胸的身量,讓夏拙兒幾近要忘了他先前的枯槁模樣,她唯一記得仔仔細細、分分明明的,是他那雙曾經靠得她好近、好近的眼。
在他們之間,原本有一條無形的線,不知不覺之中,不曉得是她走得太近,還是他踩過了那條線,使得原有的距離不復存在。
既陌生又好奇的情緒日夜不停地困擾著她。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心慌卜通卜通地在她心房裡瞎撞。
又好像是她心窩裡長著一個長年緊緊閉合的花苞,突如其來地一下子迸綻開來,花苞的顏色、花形、氣味……她還朦朦朧朧地辨別不出。
誰能告訴她,她是怎麼了呢?
好像有一隻野獸醒過來,開始在她腦中咆哮,是一隻齒與爪都極為銳利的野獸。她知道那隻野獸的名字,就是“心慌”,如果她不快速控制它,也許她就會開始出現一連串失常的舉動。
“入門腳法……就寫個戳腳好了,提、圈、掀、點、插、擺、踢、蹬……腿起腳發,攻其不備,左勾右掛,明圈暗點,前踢後打,連環發出……”
她又想起一件原本早已遺忘的事情:爹爹在她克了三門親之後,尋人替她批過命,說是她二十歲時有個一日殉三命的人出現才嫁得成,爹爹還大笑著說天底下哪有那款命的人?
難道那人……就是……就是……
一陣臉紅心跳,她不敢再往下想。
那隻叫“心慌”的野獸發出響亮的吼聲。為了抵抗它,夏拙兒就更專心集中精神在武譜的抄寫上。
“三十二勢長拳、六步拳、四拳、溫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鎖、二十四棄探馬、十二短……”
夏拙兒在福伯將曲承胤扛到她面前的那一天,歲數剛好滿了二十。
現在她的內心非常驚恐,因為那隻叫“心慌”的野獸已經發出幾近令她尖叫的巨大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