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年的獨守空房,內心的騷動,使得這位少婦的臉上又重新長出了幾粒粉刺。但自從我介入她的夜生活之後,那些粉刺很快就依次褪去。有天晚上,當我們倆躺在床上瞎談,無意中我們談到了錢又談到了未來時,夏羽覺得我還是沒有成熟。她說我還沒有充分認識到,其實錢就是未來。錢和未來應該劃上一道等號。
“小傻瓜,錢可以吃人不吐骨頭。最起碼我不會因為錢而發愁,但你就不行。你以後戀愛需要錢, 結婚需要錢,即使真正地投身文學創作,你還是需要錢。譬如:你談戀愛時,沒有錢給女朋友買這買那的話,她就不會再愛你。譬如你結婚沒錢替新娘子買戒指的話,那至少顯得很寒酸。文學史裡,真正有名望、有成就的作家,他們基本上都出身於豪門望族。我始終覺得,只有終身都生活在一種衣食無憂氛圍的人,才可以寫得出真正的經典與傳世之作。像巴爾扎克那樣泥沙俱下的文學家,不就是因為一個字,窮嗎?”
現在,我已經不怎麼留戀第一次留宿在夏羽家的那個夜晚。我只記得,那晚的月光就那樣從深夜裡伸出她的手指,拉扯了我一下。然後我就匆匆趕路。然後的白天裡,我的影子常常就無故搖曳。我開始覺得:藝術與生活難以沾邊。或者一隻蜜蜂迷失了回巢的方向時,和我的心情肯定很是相似。
那時候,我已經謀得了一份聊以生存的工作,但真正使我全力以赴的,卻是一些我自己覺得很有意思的小說創作。而江洪那時正值黴運當頭,離開了倒賣外幣的行當之後,他就在商場給一位服裝個體戶看攤。我們生活的整個城市,也已經變得像是某個老農民的黑棉襖一樣厚實與嚴肅。每次我一拿到工資,都要被迫拆些零頭出來,接濟接濟江洪。
一直熬到那個冬天,恍然中,我被窗外一些尖銳的寒風叫得驚慌失措時,對夏羽的看法,才有少許的贊同。或許真的如同江洪所說:“現在,已經到了一個自己必須改變自己的時代。”江洪認為如今的老外,再也不會端著刺刀與洋槍洋炮開進中國了。那些久遠時代的公車上書和戊戌變法等歷史也不會再演。他說,其實現在有許多人,都在緬懷著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內心深處,人們感謝這娘倆,美中不足的是,這娘倆卻沒能替大家制造出更多的香港與澳門。如今這兩個地方真是富得流油。讓一些稍有見識的內地人,一看到那樣的生活,就會讒得直流口水。
參加工作之後,我發現當代青年的健康形象應該是:上身要穿件鮮豔的T 恤,下(禁止)必須套一條無褲線的牛仔,腳上得有雙旅遊鞋。其實,我也一直是按照著這樣的標準,來打扮自己的,卻又總是覺得彆扭。
研究了很長時間,我才找出一些具體的原因:別人穿的全是外國製造的名牌。 他們的T 恤是美邦。斯特邦威,他們的牛仔是LEE JEANS,鞋子則應該是正宗的蕾寶。和我身上的這套,價格至少要相差好幾十倍。所以,由國產貨塑造出來的形象,肯定要差許多。剩下來的日子,我開始無心工作,我覺得自己所有的理想,僅僅就是能夠擁有一套真正的外國名牌。私底下,我甚至開始埋怨起我的前兩代先人,我覺得他們真是窩囊,憑什麼白白丟棄掉祖先遺留給他們的那麼一大筆遺產?
那段日子裡,我比別的年輕人起的要早。常常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跑來跑去。我知道跑步永遠跑不出來名牌,但在晨跑的間隙裡,我卻可以這樣想象著:我想象著大風能把其他人曬在陽臺上的那些名牌吹掉下來,那樣的話,跑步就會變得很有意義。我還記得,那段時間裡的晨跑,街道上人煙稀少,空氣裡飄蕩著一些薄薄的霧露水,挺冷。
第十節 兩杯沒有付帳的咖啡
離開了校園和老師,我以為貧窮和屈辱的學生時代,終於可以順利劃圓了。可惜事實並非我想象。原來告別了老師,後面跟著來的卻是一些人模人樣的上司和領導。朋友江洪的年紀比我小,但知道的東西卻比我多得多。
我正式去單位報到時,他這樣祝福我: “你,終於可以瀟灑地花錢啦。抽菸喝酒打麻將,跳舞嫖娼玩女人等等。總之你已經標誌著自己能夠養活自己,反正你已經得到了一種自由。對了,你懂得自由這倆字的深刻含義嗎?中國是個注重自由的禮儀之邦,不過根據我的初步觀察,恰恰就是咱們中國,自由永遠像個笑話。”
接納我的單位,負責研究本市的改革開放以及有關改革開放中存在的理論問題。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政府機構。辦公室裡,除掉兩個頂頭上司,還有個直屬領導。頂頭上司一個姓朱名大同,據說是個公子哥。另外一個姓費,名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