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堆垃圾,還是那種夏天最熱的時候發臭的垃圾,成群的蒼蠅飛來飛去,想起來就讓我噁心。”
他“騰”地站了起來,猝不及防地擋住了我面前的陽光。
“我有話要和你談。”他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 “其實我不想在這兒說,可是隻有找到這兒來才最有可能見到你——我要帶我兒子走,就這麼簡單。”
“你失業了對不對?”我斜斜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一笑,“一定是被你的研究所掃地出門了。這個時候想起你兒子,你是不是打算帶他回去申請殘障兒童補助啊,不靠著他你沒法吃飯了?”畢竟做過夫妻,我比誰都知道怎樣激怒他。
他嘴唇都發白了,看他這副強迫自己不要爆發的樣子真是有趣。“鄭東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卑鄙?”
這個時候南音的聲音終於插了進來,怯生生,但是清澈的:“你不能這麼不講理——是你自己不願意要鄭成功,姐姐才帶著他回來的;是你自己嫌棄鄭成功有病,才要和我姐姐離婚的,現在你說你要帶走他,你也太欺負人了。”
他驚愕地轉過臉看著南音:“誰告訴你我們離婚了誰告訴你離婚是我提出來的?你們是她的家人,自然什麼都信她,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在離婚書上簽字,是她不願意和我一起生活,是她一直要挾我,她帶著孩子回家無非是為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遲疑。
我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刻,一直。他停頓的那個瞬間,我讓自己慢慢地倒退,一,二,三,正好三步,我可以踉蹌著癱坐在身後那張沙發裡,記得要做出一副崩潰的姿態,但是不能太難看。非常好,我跌坐下來的時候頭髮甚至亂了,多虧了我今天剛剛做過髮型,殘留著的定型暗喱功不可沒,它們只是讓幾縷髮絲散落在我臉上卻沒有讓我披頭散髮的像個瘋女人。緊接著,在方靖暉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下面的話的時候,在下面的話呼之欲出的時候,我搶在他前面,號啕大哭。
“三嬸,三嬸——”我仰著臉,尋找著三嬸的眼睛,“他造謠,他撒謊,他無恥——方靖暉你王八蛋——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要來搶走我的孩子,你要把我的孩子帶回美國去好讓我見不到他。我才不會讓你得逞,誰想把孩子從我這裡帶走,除非從我的身子上踩過去!所有的苦都是我一個人受的,都是我一個人扛的,別人有什麼資格來罵我,有什麼資格!去死吧,都去死吧,都是你欠我的,我就是要拿回來,都是你欠我的——”我用力地喘著氣,心滿意足地傾聽一片寂靜中我自己胸腔發出來的疼痛的破碎的嗚咽聲。
“東霓!”三嬸跑過來,坐在沙發扶手上,一把把我摟在懷裡,把我的頭緊緊貼在她的胸口上, “你不要怕。不要怕,別這樣,鄭成功不會走的,你放心東霓,我們全家人一起商量,一定能想出辦法——東霓,好孩子。”三嬸一邊輕輕拍著我顫抖的脊背,一邊抬起頭說, “不好意思,方——靖暉,你還是先走吧。今天這樣什麼話都沒辦法談——而且我們全家人也的確不清楚你們倆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她一面說,一面急匆匆地抽了兩張紙巾在我臉上抹, “東霓,不管怎麼樣,要冷靜,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三嬸知道——”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眼淚變成了真的。因為我突然間想起了那一天,在我做產前檢查的那天,準確地說,在我知道鄭成功的病的那天——我看到那個醫生的灰藍色眼珠裡掠過了一絲遲疑。我不甘心地問他,我的孩子是不是一切都好,可是他只是對我職業化地微笑了一下,然後說,你還是到我隔壁的辦公室來,除了我,還有個專科醫生在那兒,我看我們得談談。那個時候我知道有事情發生了,而且是很壞的事情。我笨手笨腳地抱緊了自己的肚子,鄭成功還在裡面輕輕地蠕動著——突然問,我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掉下來,湧出來。慌亂中我又急匆匆地用衣袖去擦臉——我死都不能讓那些醫生看見我在哭……有誰敢說自己真的知道那是什麼滋味?那種絕望即將降臨又還偏偏抱著一絲希望的滋味?那種恐怖的、狼狽的、令人醜態百出的滋味7我抓緊了三嬸的衣袖,身體在突如其來的寒戰中蜷縮成了一團。
“你還不走啊,你滿意了吧——”我聽見南音勇敢地嚷, “你知不知道就在今年元旦的時候我大伯死了,我姐姐的爸爸死了,不在了——她好不容易才剛剛好一點兒,你就又要來搶走鄭成功!你有沒有人性呀!”
為了配合南音這句臺詞,我把身子蜷縮得更緊了些,哭聲也再調整得更悽慘些。
三嬸就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 “今天這個樣子我看什麼事情都談不成,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