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你喝成這個樣子。〃
〃被灌得過頭了,意識過來已經晚了。〃言採的思路倒是清晰,對答也很及時。
謝明朗又遞給言採一杯水,言採接過,看了一眼對面的謝明朗:〃我好像還是聞到酒味,果然喝多了,五官全面退化。〃
〃沒,我也喝了酒,所以如果聞到味道,是我身上的。〃
言採哦了一聲,低頭喝水。這時電視又重播到他的得獎致辭,那聲音在安靜的臥室裡,不知為何突然刺耳起來。
言採動也不動,口氣中頗為厭倦:〃我站不起來,麻煩你關一下電視。〃
謝明朗卻盯著電視上的言採,直到這一條新聞過去,才說:〃這一幕真是感人。〃
他盡力說得平靜,但語氣中其他的情緒還是不受控制的冒頭。言採聽他這樣說,許久沒有做聲,走過去把電視關了,才脫力一樣倒在床上,說的還是:〃好了,你什麼也不知道。〃
想不到言採說的是這句話,心頭一涼,多日所見多見累積起來,疊加成冷冰冰的一句:〃我是都不知道。我忘記恭喜你,再度加冕影帝。〃
聽到這句話言採翻了個身,低聲笑起來。只是笑聲壓在床鋪深處,聽來模糊,乃至有些疹人。見狀謝明朗也有些後悔,帶著歉意坐到言採身邊,想伸手碰一碰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收回來,只聽言採說:〃謝謝你。〃
這語氣聽來無比苦澀黯淡,謝明朗只疑心自己聽錯了,又或是言採太醉了。但也是這句話,讓他的手終於還是落在了言采頭發上:〃你大概是我見到的最不愉快的影帝。覺得還不夠好,還不足以稍稍自滿嗎?〃
言採的背抽了一下,連呼吸聲也似在同時平穩了。他把臉側到謝明朗看不見的另一邊,沉默中透露出的固執,就連謝明朗也在瞬間之內接收了。
他們就這麼僵在當地,維持著其實誰也不舒服的彆扭姿勢。末了,謝明朗嘆了口氣,正要說話,言採卻搶先一步開口,平淡至極地說:〃有什麼要愉快的。我並不在裡面。〃
兩句話毫無聯絡,但是謝明朗卻忽然聽明白了。停在言采頭發上的手一抖,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說完剛才那句話後言採似乎也有了力量。他還是維持著平靜,那恥辱感埋藏得太深,以至於自己好像都可以理直氣壯地忘記了:〃他是在裡面的,我不是。當年我沒讀過劇本,年初試鏡的時候也只讀了一半,等到通讀之後,我只是想賭一口氣。現在的結局,就是逞強的後果。〃
這番話傳到謝明朗耳中,卻是如遭雷擊一般。大半年來一直在心頭兜繞不去的那些迷霧忽然散去,之前言採的那些暗示,他一廂情願又簡單粗暴地歸於懷戀,他按照所聽所想自行還願出來的往事,竟是徹底相反的方向。
謝明朗的失神恍惚言採沒有看見,他喝了酒,知道自己在失控,但是這一刻又忽然覺得很輕鬆,獎盃就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他今晚再一次騙過絕大多數人。往事是什麼,是會隨著後人一遍遍的強調和暗示而逐步扭曲的東西,藏在腦海中守口如瓶只會任其腐爛,恰到好處的暗示到位,才是真正的勝者。
這大半年來,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每一個鏡頭,每一頁劇本,他都這麼告訴自己。就連頒獎典禮上的說的每一句話甚至那個親吻獎盃的動作,他也如此堅持。
言採再度開口,聲音低了,似乎是要加強自我暗示的那種勝利感:〃結果你也看見了,我成了他。〃
他成了沈惟,儘管那個故事裡沒有自己。知道一切內情的人還是會知道,他演著沈惟,見證沈惟和別人的故事。就像他過去的人生中的那段時光一樣。
想到這裡他簡直忍不住要笑了。
但是那些知道一切的人哪裡去了。評選時投給他一票的評委們,又帶著什麼心情看著這個片子呢。
言採已經不願意去想了。
他覺得自己又要睡著了,意識在慢慢淡去。但是忽然有重物壓到他身上,帶著熟悉的溫度和不太熟悉的情緒。接著言採感到謝明朗的下巴磕在自己肩膀上,繼而聲音響起,非常低,語氣起初有點困擾,再後來其中道歉的意味慢慢出來了,很堅定,並無憐憫:〃言採,以前我一直想你是甦醒,但是我太嫉妒,總希望你不是他。現在,現在我倒寧願你在裡面,你就是甦醒。我知道這是蠢話,但是如果早十年認識你,那就好了。〃
說完謝明朗抱住他,低聲重複了一遍〃那就好了〃,好似這樣就能成真一樣。言採費力地翻身,伸手回抱住謝明朗。謝明朗的臉低埋,這樣倒好,誰也看不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