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女人那裡是個什麼樣子的,記憶裡已經有點模糊不清了。老王懷念起他老婆,這悲傷從他身上蔓延開去。大家於是都沉默。每個人到了自己的崗位,開始了默默地工作。
開採金礦是個枯燥的工作。礦工一輩子也見不到一塊金子。這裡只有髒兮兮的礦石和泥土。礦工們在深坑裡敲碎岩石,這些石塊伴著泥土,被運到地面上去。堆積成小山之後,再被龐大的卡車運走,運到某個工廠之後,用一些特殊的化學工藝把金子從礦石的碎末中萃取出來。
礦井裡,只有無聊,枯燥,悶熱,大家都脫得精光,連條*穿著都嫌費事。灰塵不一會兒就會把一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大家偶爾見到對方的時候會被嚇一跳。因為黑暗中,只有一雙眼睛是亮的。
老王在隊伍裡的最前線,邊吃力地挖著礦,邊唸叨著,那是多麼多的一筆錢哪。他就像是在唸給自己,就像是一種為了逃避苦難的現實而做的祈禱。這時候,他聽到,黑洞洞的洞裡,似乎有人在重複他的話。他認為是回聲,可是馬上他就愣住了。因為那聲音不但是在重複他的話,而且那聲音在問他:“那麼那麼多的錢,你會不會為了那麼多的錢,殺人?”
宿命(4)
老王停住了手裡的鐵傢伙。他這邊不幹活了,後邊的也幹不了了。大家都等著他,都盯著他。老王怵在那半天就是沒動。他耳根子處滲出了汗水,他真的聽見了隧道深處有人在說話,但是他看看四周,明顯其他人都沒有聽見那聲音。他沒法解釋。那聲音就像是一個小孩的聲音,在那唸叨,就像是詛咒。
老王突然衝了出去,衝到洞裡頭最深處。他懷疑似的用手摸了摸面前的石壁。那的確是一面石壁。可是聲音分明就是從裡頭傳出來的。老王扔掉手裡的鑽頭,他用鏟子砸向石壁。大家等著看老王的笑話,看他是不是要從堅硬的黑糊糊的礦土中挖出來塊金子出來。接著,大家呆住了。黑糊糊的泥土中,露出了個白色的點,接著,這白色的點逐漸連成了一個面,一個光滑的面,那是一隻小孩的手。老王抓住那隻手,想往外拽,就像是要把一個孩子從水裡拖上岸來一樣。可是一不留神,他尖叫著坐到了地上。他手裡只有一隻殘缺的手臂。那些*著身子的礦工從四處聚集過來,他們就像是一些可怕的原始動物,身上的毛髮的縫隙裡沾上了厚重的灰塵,黑暗中只有眼睛發散出來的光亮,在焦灼的閃動著。他們把老王圍成了一個圓圈。老王看著他們,他們看著老王。突然,大家都笑了。那笑聲,尖細而野蠻,那笑聲充斥著洞穴的每一處角落。
老村長正在他家的黃花梨搖椅上仰著,手裡陶瓷杯子發出了混沌不清的震顫的聲音。老村長知道了,又有人點彈了。又會有一個新的坑,又會有無數輛髒兮兮的大卡車和髒兮兮的工人穿過他們家門口那條土路,鑽進黑漆漆的地洞裡,掏出黑色的血。
老村長走出屋子,他家在村子裡最核心的位置,也是視野最開闊的位置。這裡以前能一直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能望到鎮城上。可是現在,他只能看到一座山。
五年前,沒有那座山。正如五年前,沒有這個坑。
五年的時間裡,無數的巨大的機器揮舞著它們的手臂,在地上挖了一個又一個大坑。老村長覺得那些大坑都是大地母親的傷口。黑色的血就是傷口流出的濃汁。而那些貪婪的人們,就是靠吸血為生的蟲子。老村長覺得,有一天,早晚有那麼一天,一切都將被吞噬掉。
他盯著遠處的一個山洞,一個剛剛被爆破出來的洞。那裡滾滾地冒出來白色的煙霧,濃密的白色的煙霧。幾名礦工在洞門口往裡望著。他們似乎在喊著什麼,然後著急的跑下了山去。
山洞裡的煙霧不停地往外冒著,整個村子在傍晚十分,已經被完全籠罩在了一團煙霧之中。老村長吃過晚飯,坐在自家二層的陽臺上。他看見從濃霧中走出來了一個人,那個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他黝黑的面孔上刻著他的身份,他是一名礦工。他敲開了老村長家的院子門,走進來後,沒有選擇坐下,而是突兀地站在那裡。他把孩子從肩膀上卸了下來。孩子的腿一接觸到地面,胳膊就突然掉在了地上。老村長定了定神,才發現,那不是個孩子。那是個孩子個頭大小的木偶。
老村長的臥室的大床底下,有一個箱子,箱子裡也有這麼一個木偶。東德村床底下有箱子,箱子裡有木偶的人家不多了。以前,村子裡的主要經濟來源,就是倒騰木偶。那時候村子裡到了年齡段的男子,上輩就開始教授他們做木偶的手藝。學會做木偶之後,長輩們再教他們口技。他們閉著嘴,或者輕掩著嘴,就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