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後卻膽壯了,踉踉蹌蹌,竟來到文姬面前。文姬與青箱慌忙接著,喜喜歡歡簇擁他去睡了。這邊朱氏聞知,笑道:“來這幾時,也該到他房裡去了。”當夜朱氏收拾了自睡。到第二日,日色高了,閤家鄉起了身,只有少卿未起。閤家人指指點點,笑的話的,道是“十年不相見了,不知怎地舞弄,這時節還自睡哩!青箱丫頭在旁邊聽得不耐煩,想也倦了,連他也不起來。”有老成的道:“十年的說話,講也講他大半夜,怪道天明多睡了去。”
眾人議論了一日,只不見動靜。朱氏梳洗已過,也有些不愜意道:“這時節也該起身了,難道忘了外邊坐堂?”同了一個丫鬟走到文姬房前聽一聽,不聽得裡面一些聲晌,推推門看,又是裡面關著的。家人每道:“日日此時出外理事去久了,今日遲得不象樣,我每不妨催一催。”一個就去敲那房門,初時低聲,逐漸聲高,直到得亂敲亂叫,莫想裡頭答應一聲。盡來對朱氏道:“有些奇怪了,等他開出來不得。夫人做主,我們掘開一壁,進去看看。停會相公嗔怪,全要夫人擔待。”朱氏道:“這個在我,不妨。”眾人盡皆動手,須臾之間,已掇開了一垛壁。眾人走進裡面一看,開了口合不擾來。正是:
宣子慢傳無鬼論,良宵自昔有冤償。
若還死者全無覺,落得生人不善良。
眾人走進去看時,只見滿少卿直挺挺倘在地下,口鼻皆流鮮血。近前用手一摸,四肢冰冷,已氣絕多時了。房內並無一人,那裡有什麼焦氏?連青箱也不見了,剛留得些被臥在那裡。眾人忙請夫人進。朱氏一見,驚得目睜口呆,大哭起來。哭罷道:“不信有這樣的異事!難道他兩個人擺佈死了相公,連夜走了?”眾人道:“衙門封鎖,插翅也飛不出去;況且房裡兀自關門閉戶的,打從那裡走得出來?”朱氏道:“這等,難道青天白日相處這幾時,這兩個卻是鬼不成?”似信不信。一面傳出去,說少卿夜來暴死,著地方停當後事。
朱氏悲悲切切,到晚來步進臥房,正要上床睡去,只見文姬打從床背後走將出來,對朱氏道:“夫人體要煩惱!滿生當時受我家厚恩,後來負心,一去不來,吾舉家懸望,受盡苦楚,抱恨而死。我父見我死無聊,老人家悲哀過甚,與青箱丫頭相繼淪亡。今在冥府訴準,許自來索命,十年之怨,方得申報,我而今與他冥府對證去。家夫人相待好意,不敢相侵,轉來告別。”朱氏正要問個備細,一陣冷風遍體颯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才曉得文姬、青箱兩個真是鬼,少卿之死,被他活捉了去陰府對理。朱氏前日原知文姬這事,也道少卿沒理的,今日死了無可怨悵,只得護喪南還。單苦了朱氏下半世,亦是滿生之遺孽也。世人看了如此榜樣,難道男子又該負得女子的?
痴心女子負心漢,誰道陰中有判斷?
雖然自古皆有死,這回死得不好看。
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爭閒氣 甘受刑俠女著芳名
詩云:
世事莫有成心,成心專會認錯。
任是大聖大賢,也要當著不著。
看官聽說:從來說的書不過談些風月,述些異聞,圖個好聽。最有益的,論些世情,說些因果,等聽了的觸著心裡,把平日邪路念頭化將轉來。這個就是說書的一片道學心腸,卻從不曾講著道學。而今為甚麼說個不可有成心?只為人心最靈,專是那空虛的才有公道。一點成心入在肚裡,把好歹多錯認了,就是聖賢也要偏執起來,自以為是,卻不知事體竟不是這樣的了。道學的正派,莫如朱文公晦翁。讀書的人那一個不尊奉他,豈不是個大賢?只為成心上邊,也曾錯斷了事,當日在福建崇安縣知縣事,有一小民告一狀道:“有祖先墳塋,縣中大姓奪佔做了自己的墳墓,公然安葬了。”晦翁精於風水,況且福建又極重此事,豪門富戶見有好風水吉地,專要佔奪了小民的,以致興訟,這樣事日日有的。晦翁準了他狀,提那大姓到官。大姓說:“是自家做的墳墓,與別人毫不相干的,怎麼說起佔奪來?”小民道:“原是我家祖上的墓,是他富豪倚勢佔了。”兩家爭個不歇。叫中證問時,各人為著一邊,也沒個的據。晦翁道:“此皆口說無憑,待我親去踏看明白。”
當下帶了一干人犯及隨從人等,親到墳頭。看見山明水秀,鳳舞龍飛,果然是一個好去處。晦翁心裡道:“如此吉地,怪道有人爭奪。”心裡先有些疑心,必是小民先世葬著,大姓看得好,起心要他的了。大姓先稟道:“這是小人家裡新造的墳,泥土工程,一應皆是新的,如何說是他家舊墳?相公龍目一看,便了然明白。”小民道:“上面新工程是他家的,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