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來照。又道是隔牆須有耳,門外豈無人?誰想隔鄰人家,有人在樓上做房。樓窗看見間壁衣庫亮光一閃,如閃電一般,情知有些尷尬,忙敲樓窗向鋪裡叫道:“隔壁仔細,家中敢有小人了?”鋪中人驚起,口喊“捉賊!”懶龍聽得在先,看見庭中有一隻大醬缸,上蓋篷草,懶龍慌忙揭起,蹲在缸中,仍復反手蓋好。那家人提著燈各處一照,不見影響,尋到後邊去了。懶龍在缸裡想道:“方才只有缸內不曾開看,今後頭尋不見,此番必來。我不如往看過的所在躲去。”又思身上衣已染醬,淋漓開來,掩不得蹤跡。便把衣服卸在缸內,赤身脫出來。把腳蹤印些醬跡在地下,一路到門,把門開了,自己翻身進來,仍入衣庫中藏著。那家人後頭尋了一轉,又將火到前邊來。果然把醬缸蓋揭開看時,卻有一套衣服在內,認得不是家裡的。多道這分明是賊的衣掌了。又見地下腳跡,自缸邊直到門邊,門己洞開。儘管道:“賊見我們尋,慌躲在醬缸裡面。我們後邊去尋時,他卻脫下衣服逃走了。可惜看得遲了些個,不然此時已被我們拿住。”店主人家道:“趕得他去世罷了,關好了門歇息罷。”一家盡道賊去無事,又歷碌了一會,放倒了頭,大家酣睡。詎知賊還在家裡?懶龍安然住在錦繡叢中,把上好衣服繞身系束得緊峭,把一領青舊衣外面蓋著。又把細軟好物,裝在一條布被裡面打做個包兒。弄了大半夜,寂寂負了從屋簷上跳出,這家子沒一人知覺。
跳到街上正走時,天尚黎明,有三四一起早行的人,前來撞著。見懶龍獨自一個負著重囊,侵早行走。疑他來路不正氣,遮住道:“你是甚麼人?在那裡來?說個明白,方放你走。”懶龍口不答應,伸手在肘後摸出一包,團團如球,拋在地下就走。那幾個人多來搶看,見上面牢卷密扎,道他必是好物,爭先來解。解了一層又有一層,就象剝笑殼一般。且是層層捆得緊,剝了一尺多,裡頭還不盡。剩有拳頭大一塊,疑道:“不知裹著甚麼?”眾人不肯住手,還要奪來歷看。那先前解下的多是敝衣破絮,零零落落,堆得滿地。正在鬧嚷之際,只見一夥人趕來道:“你們偷了我家鋪裡衣服,在此分贓麼?”不由分說,拿起器械蠻打將來。眾人呼喝不住,見不是頭,各跑散了。中間拿住一個老頭兒,天色騷黑之中,也不來認面龐,一步一棍,直打到鋪裡。老頭兒一里亂叫亂喊道:“不要打,不要打,你們錯了。”眾人多是興頭上,人住馬不住,那裡聽他?
看看天色大明,店主人仔細一看,乃是自家親家翁,在鄉里住的。連忙喝住眾人,已此打得頭虛面腫。店主人忙陪不是,置酒請罪。因說失賊之事,老頭兒方訴出來道:“適才同兩三個鄉里人作伴到此,天未明亮,因見一人背馱一大囊行走,正攔住盤問,不匡他丟下一件包裹,多來奪看,他乘鬧走了。誰想一層一層多是破衣敗絮,我們被他哄了,不拿得他。卻被這裡人不分皂白,混打這番,把同伴人驚散。便宜那賊骨頭,又不知走了多少路了。”眾人聽見這話,大家驚侮。鄰里聞知某家捉賊,錯打了親家公,傳為笑話。元來那個球,就是懶龍在衣櫥裡把閒工結成,帶在身邊,防人尾追,把此拋下做緩兵之計的。這多是他臨危急智脫身巧妙之處,有詩為證:
巧技承蜩與弄丸,當前賣弄許多般。
雖然賊態何堪述,也要臨時猝智難。
懶龍神偷之名,四處布聞。衛中巡捕張指揮訪知,叫巡軍拿去。指揮見了問道:“你是個賊的頭兒麼?”懶龍道:“小人不曾做賊,怎說是賊的頭兒?小人不曾有一毫贓私犯在公庭,亦不曾見有竊盜賊夥板及小人,小人只為有些小智巧,與親戚朋友作耍之事,間或有之。爺爺不要見罪小人,或者有時用得小人著,水裡火裡,小人不辭。”指揮見他身材小巧,語言爽快,想道無贓無證,難以罪他。又見說肯出力,思量這樣人有用處,便沒有難為的意思。正說話間,有個閶門陸小閒將一隻紅嘴綠鸚哥來獻與指揮。指揮教把鎖鐙掛在簷下,笑對懶龍道:“聞你手段通神,你雖說戲耍無贓,偷人的必也不少。今且權恕你罪,我只要看你手段。你今晚若能偷得我這鸚哥去,明日送來還我,凡事不計較你了。”懶龍道:“這個不難,容小人出去,明早送來。”懶龍叩頭而出。指揮當下分付兩個守夜軍人,小心看守架上鸚哥,倘有疏失,重加貴治。兩個軍人聽命,守宿在簷下,一步不敢走離。雖是眼皮壓將下來,只得勉強支援。一陣盹睡,聞聲驚醒,甚是苦楚。
夜已五鼓,懶龍走在指揮書房屋脊上,挖開椽子,溜將下來。只見衣架上有一件沉香色潞綢披風,几上有一頂華陽中,壁上掛一盞小行燈,上寫著“蘇州衛堂”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