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是在自言自語,“你說的對,是昨天的仇恨。”
黃圓走上前,輕輕撫摸著劉冉的頭髮,說道,“回家吧,我們送你。”
“是呀,我們正好順路。”你在一旁道。
你開著車子,沿著熟悉的道路來到了你們熟悉的那座深宅大院門前。“到了。”你說著,卻不見劉冉有下去的意思。
“我已經不能住在這裡了……這裡已經有了新主人。”劉冉說。
“那你幹嘛還……”
“我就是想再看一眼,”她說著下了車,“畢竟我在這裡住了那麼多年……”
你和黃圓隨著劉冉穿過油飾一新的大門來到院子裡,看上去這裡的修繕工程已近尾聲,兩名工人正在拆除垂花門旁的腳手架。黃圓四處環視著,樹木、花草、門窗、地面,甚至迴廊頂上的彩畫和各個房間雪白的窗簾都與她初次見到時毫無二致。
“你們是誰?”迎面走來的一位婦人質問著,其驕橫的氣勢顯示著她的身份。
“隨便看看。”劉冉道。
“這裡哪是你們能夠隨便看看的地方,”婦人向南屋喊道,“小高……”
“到。”隨著話音,一名年輕戰士從屋裡跑了過來。
“轟他們出去,把門看好。”婦人說罷,轉身向裡院走去。
來到街上,劉冉與你們分手時說了句,“我好像明白了一點昨天的仇恨了……”
你望著眼前這座象徵著權力、榮耀和富貴的院落,心想,歷史和現實是多麼驚人的相似啊!古往今來,自從這座院落建成之日起,在這裡搬進離開的人們便不斷重複演繹著過程不同、結果一樣的輪迴。
春日裡月色溶溶的夜晚。你和黃圓、翠翠、劉山、還有高成龍幾個人一起來到德勝門城樓下的護城河邊。一行人就那麼默默地走著,誰也沒有說話。你們走下立交橋,站在水邊上。悼念過叉子的地方。你們默默地佇立在岸邊,久久地凝望著水面。河對岸,樂曲悠揚,露天舞場上的人們歡歌笑語,舞影婀娜,一家新開飯店門前的彩燈瀑布般向水面流瀉著。
黃圓拿出兩隻摺好的紙船,開啟,遞給翠翠一隻。她們各自將一朵潔白的花朵放進紙船裡,然後伏下身,輕輕將小船放在水面上。“這只是給叉子的,”黃圓說。
兩隻潔白的紙船在被岸邊燈光映照得熠熠發亮的水面上緩緩飄動著,清風吹過,它們轉了個圈碰撞在了一起,相擁著向遠處飄去。
你們走上河堤的時候,又一次回過頭向水面望去,那兩隻相擁在一起的紙船已經不見了。驀地,你看到在那五光十色的水面上彷彿浮現出黃方小時那靈巧的身影,那清瘦的臉龐,那和你在一起時討好而又頑皮的笑靨。。。。。。你們一起跳躍在護城河石塊搭就的浮橋上。。。。。。你們一起在門頭溝的煤窯裡。。。。。。你們一起在北大荒。。。。。。原始森林的小木屋。。。。。。夜幕籠罩的田野上。。。。。。你出逃時,他塞給你的香菸和罐頭。。。。。。他當犯人。。。。。。他當總經理。。。。。。他那輛專門撿垃圾用的竹製小推車。。。。。。他那輛豪華賓士車。。。。。。他那句令你們結下終身友誼的話語“其實我出身也不好,我們家也是黑五類,沒人理你我理你,沒人跟你好咱倆好。。。。。。”反覆在你的耳邊迴響。
街燈漫射下的路面筆直地向遠方延伸著,望不到盡頭。抬眼看去,不遠處夜幕下的鐘樓猶如一幅巨大的剪影,挺拔矗立,巍峨壯觀。一輪金黃|色的滿月低低地掛在天際邊,像一位歷史老人,無言地注視著這座生活著一千多萬生靈的古老都市。
“但願昨天真的已經過去。。。。。。”黃圓說。
“是啊,”你低聲道,“昨天!”
初稿於1996年秋
改畢於2006年春
沉默的鐘樓 後記(1)
1966年的那個夏天,隨著中國大地上一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風暴的來臨,所有同我一樣正在上學的孩子們在一夜之間突然失學了。不用上學,不再作功課著實令人興奮。但短暫的興奮過後,用現代法西斯來形容他們也絕不過分的紅衛兵在天安門廣場正式獲得了官方的支援,成為了在中國猖狂一時的邪惡力量。這一政治怪胎從它誕生之日起便令整個社會籠罩在一片###中,那時的國家機器全部癱瘓,由紅衛兵用若干號通令的形式管理社會,並迅速開始了針對〃黑五類〃的慘絕人寰的抄家運動,北京首當其衝。
儘管我生長在北京,但年少的我當時只熟悉安定門往南、天安門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