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想做就做。”他順手拍拍她的頭,這等無聊的芝麻小事,他也懶得理會了。
躺到床上,他頓感溫暖舒適,寒意全消,原來被子枕頭都熱了。
他驚訝地側過身子,撐起手臂看正在整理貂皮外氅的她,笑道:“依依呀,你果真暖床了?”
“我用火盆煨了一下。少爺,不夠暖嗎?”
“夠了。”他拉起棉被,聞到淡淡的炭火味道,很滿意地問道:“你怎知道我要睡覺,先將床暖了?”
“只要少爺白天這個時候回來,總會小睡片刻,所以我先燒了火盆,也讓這屋子暖和些,你可別嫌太熱,不然下回就不幫你煨被了。”
“不會不會,這樣最暖和、最舒服了。”
他之所以要小睡,是因為夜晚經常驚醒,往往醒來之後,夜闌人靜,他不免想到許多憂心又無能為力的事情,然後就睡不著了。
“依依,你沒什麼煩惱吧,晚上總見你睡得很熟。”
“少爺你這房間風水好,冬暖夏涼,而且鬼都被我趕跑了。”柳依依說著就笑了。“所以我睡得很好,晚上從來不會作夢。”
望著她忙碌的身影,侯觀雲還真羨慕她熟睡的功夫。
不知不覺,他跟她已“睡”過春夏秋冬了。他睡床,她睡榻,兩人隔了很遠的距離,但再怎麼遠,也是同處一室;當他半夜輾轉反側或是躺不住坐起時,他總會往她那邊看去,怕吵到了她。
或許是姑娘家害羞,她總是面向牆壁側睡,他看到的也是蓋在被子裡的背部和黑髮,日復一日,動也不動,維持同樣的睡姿。
“依依,當個孩子真好啊,每天吃飯睡覺玩耍。”他有感而發。
“我將你剁成碎肉,塞回孃胎,好不好?”
“能塞回去是最好了,可還是得生出來,面對這個苦難的人間。”他雙手交疊在腦後,玩笑似地道。
“少爺,我去寺裡拿幾本佛經,你每晚念三本,包你煩惱全消。”
“呵,阿彌陀佛。”她果然還是不解世事的孩子啊。
“少爺,快睡,還想我唱曲兒哄你嗎?”柳依依笑著幫他放下綃帳。
綃帳徐徐垂下,遮住了那張清麗容顏,在她拉掩綃帳之際,他看到了桌上白瓷花瓶裡插的幾枝帶蕊梅枝。
春天桃李,夏日青竹,金秋紅葉,按著季節,她為他的房間妝點一方幽靜,那是外頭那群忙著拿香粉燻他的丫鬟所做不到的。
他也知道,當他白天小睡時,她會拿一張小凳坐在房門口,不讓其他丫鬟進來吵他,或是他有事叫喚時,她可以立刻應答。
小泥球這一年來吹氣似地抽長長大了,圓圓的臉蛋尖了些,言行舉止輕巧了些;她是一個很體貼的丫鬟,他很喜歡她,有她的貼心服侍,跟她天南地北閒扯淡,他自在愉快。
但他再怎麼喜歡她,也不能留她,時間到了,她就得離去。
打從他有記憶以來,丫鬟就是來來去去。年幼不懂事時,他曾因喜愛的丫鬟姐姐離開而嚎啕大哭,後來習慣了,也就不在意了。
歲月遞嬗,人事更迭,又有什麼能長長久久留存在他身邊的呢?
他不可能擁有喜兒,這是感情落了空;他更擔心父親的雞鳴狗盜勾當遲早會東窗事發,那麼,他的萬貫家產也會落了空。
那他還剩什麼?孤孑一人?
仰望浮雲也似的綃帳帳頂,他閉上眼,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聲輕嘆,傳到了坐在門邊的柳依依耳裡,她一動也不動,停下拿針線串著紅豆的動作,再將雙手緩緩地放上自己的心口。
那裡好像讓針給紮了,痛。
宜城大事年年有,去年特別多。夏天時,程實油坊掌櫃江照影因侵吞公款跑去賭錢,被小姐趕了出去;接下來程家血脈程耀祖回鄉,趕走養女身分的程喜兒;到了冬天,江照影回來了,誤會冰釋,還跟小姐成了一對兒,住在一起賣包子。
又是新的一年,初春日暖,東風微涼,山水茶館裡,三人圍桌而坐。
侯觀雲坐在他專屬的黃花梨木圈椅上,搖著越扇越涼的摺扇。
“江四哥,你回來真好啊。唉,唉,唉,真好啊。”
侯觀雲連嘆三聲,既喜且愁。喜的是喜兒和江四哥有情人將成眷屬,他也正式宣告戰敗;愁的是油坊一日不還喜兒,他就一日於心難安。
“哈啾!哈啾!”坐在旁邊的少年讓那涼風扇得打了噴嚏,忙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熱茶。“這位侯少爺,你就別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