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姥姥呼嚕一聲把筷子上的麵條全吸進去,嚼了幾下就嚥了下去,一邊回想著說:“記得約莫有十年了吧。那兩年你不是還在外頭當差嗎,天天回來就跟我說那個梅先生怎麼怎麼了,激動的那個勁兒啊,我瞧你都想去人家家裡頭掃地了。”
被老妻扯出這些舊事錢爺爺臉上有點掛不住,瞪她一眼:“孩子們都在呢。什麼不好說。”又對蘇錚說:“是快有十年了,十年前的荊異,人們提起來就是一句。‘哦,那個做紫砂器的地方’,提起荊異人,大家都會說‘紫砂匠人啊’,那語氣。好像我們全是土包子似的,不屑得很。
“可梅先生來了可就不得了了。他開設學堂,專門給大家講怎麼更好地去做這個紫砂,講其它行業的規矩、境界,給我們長見識,長眼光。我如今還記得。什麼把工藝品做成藝術品,唉,這些詞可新鮮了。大家都聽得一愣一愣,以為人家先生逗咱們的,前頭聽,轉頭就丟在腦後,結果琅家的大師和尹家的大師卻把那藝術品做出來了。這才有了紫砂器被列為貢品的事,我們荊異人腰桿才真正直起來。”
原來還是開一派之先河這樣的人物。
不過。工藝品,藝術品,這些是新鮮詞彙嗎?原本這裡不用的嗎?
蘇錚對古人的語言調調很不瞭解,以前唸書的時候還以為人家日常說話都吊著無數個之乎者也,一出口就是各種句式各種通假字各種引用典故的高階文言文,她一度懷疑古人的頭腦是怎麼長的,聊天的時候能在瞬間理解到位對方的意思嗎?
不過古裝電視劇上都是挺正常的語言,偶爾一些正劇裡才有那種地道的腔調和用詞。
等到自己穿越古代,她發現自己說話只要注意點就與人無異,後來更是知道了一個“暫住證”的說法,所以她腦海裡的東西她現在自己也分不大清是現代專有,還是古代就發明出來的。
不過,如果工藝品藝術品這種詞語以前沒有,卻是那位梅先生帶過來的,這就很有意思了。
有意思得蘇錚骨頭裡涼涼的。
“小蘇?小蘇?”
蘇錚回過神來見錢爺爺和錢姥姥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婉約和糰子都擠到跟前了。
“想啥呢閨女,怎麼叫都沒聽到。”錢姥姥憂心地說,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事啊。”
蘇錚呵呵笑笑,為掩飾自己的走神就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想不到那位梅先生這麼厲害,錢爺爺,錢姥姥,我得了他送的元宵,也想送一樣東西回去,你們知不知道梅先生有什麼愛好,有什麼東西是我很快就能做好,又可能讓他喜歡的?”
錢爺爺對這個顯然不拿手,聽蘇錚好像不準備聽下去,他有些失望地搔搔稀白的眉毛,坐在那裡不提供意見,過了一會兒,就起身回去了。
這時天完全黑了,堂屋只點著一盞油燈,顯得黑濛濛的,這種時候,蘇錚名義上又是滿了十五歲的大姑娘——雖然表面上實在看不出來,錢爺爺要不是對講梅先生的事感到高興,為了避嫌是不會出來的。所以他要走,錢姥姥就趕蒼蠅一樣揮揮手,轉了頭跟蘇錚討論起來。
送湯圓來的吳嬸跟錢姥姥聊了幾句,聽說梅先生最近胃口不大好,湯圓做得再美味他都不樂意吃,吳嬸愁得眉頭都舒展不開。
梅先生也愁,大好節日居然對傳統食物食不下咽,他難道被南方人不吃湯圓不重元宵的風俗同化了嗎?
他有些煩躁地在自己院子裡踱步,忽聽到跟隨自己從北方下來的老管家老李過來了:“什麼事?”
老李微微躬身,拿著一件土黃色錦面,內襯是銀灰色錦鼠皮毛的大衣給他披上:“老爺,正月裡的天亮著呢,您小心點身子。”
梅甲鶴任由他披上大衣,轉身往簷下鋪著毛毯的太師椅裡一坐,大衣又全滑到椅背上了,他捏著眉心憂慮地說:“老李啊,你說怎麼還沒訊息,明明說好就算年節來不了,元宵總是要來一趟的,他是最有分寸的人,能這麼說心裡便是有譜的,怎就無端端失約,莫非是……”
老李看著自家老爺,老爺今年才四十六歲,在最值盛年的時候從荒都裡退下來,到這個小地方一呆就是十年,他鬧不明白老爺是怎麼想的,平日也總見他樂呵呵,一個人一杯茶一盤棋,就能自得其樂消遣上一整天,還沒見過他這樣煩躁的樣子。
想到那位至今沒有訊息的人,老李低聲說:“顏少爺的能力老爺您還信不過?興許是被什麼事耽誤了,您也不要太操心了,可別虧了身子到時候和顏少爺飲酒又不能盡興。”
梅甲鶴嘆了口氣,抬頭望著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