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一家子,其中兩個雪人捱得特別近,手挽著手,他知道,那是她和他……記得每天早上醒來,她都偎在自己胸口,像只小貓,無論前一晚她是否同他鬧了彆扭……
每一點,每一滴,無論是醒著還是夢中,永遠清晰而真切,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在了。
移步妝臺,撿起一盒胭脂。
她一向不愛弄這些脂啊粉的,玫瑰色的膏子只有一抹淺痕。因為時間太久,膏子已是乾澀,香味也早散了。
又開啟妝奩,拈了根點翠點藍的珠花。
她最喜歡這些首飾,幾乎每天都要拿出來擺弄一番,此刻,他好像又看到她喜滋滋的拿了根落梅長簪,笑盈盈的問他:“好看嗎?”
他忍不住去摸那張臉,手卻只觸到一線陽光,有零星的塵屑在輕盈飛舞。
不禁苦笑。
滿匣的珠光寶氣,可是戴在頭上的只有那紫天珠釵,偶爾為了應景會加一支簡單的玉簪或兩朵惟妙惟肖的絹花,因為“太重了”。
她抱怨的神情在眼前一閃,他便唇角一勾。
紫天珠……真的能定三世情緣嗎?每每想到此,心便稍稍得到些安慰,可是他的來世……還有多久?
一旁是花梨木衣櫃,她的衣服好端端的疊在裡面,前段時間,下人們剛拿出去翻曬過。
即便過去這麼久,上面依然縈繞著她的香氣,不需一絲點染的淡淡茶香。
他揀出一件素錦長衣,衣角處曇花怒放,一如三年前一般驚豔無雙……
手中青絲一縷,無力飄垂。
……我說過,以後再有天大的事,也要問過我才可以走……我不想你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他終沒有給她詢問的機會,而她終消失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一聲嘆息終至消散。
窗外,歡樂依舊。
七夕,又是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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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又是七夕……
一個年紀二十上下的女子坐在水雲居小抱廈的花格窗前,執著鵝豪,對著面前的一叢花草出神。
三年前栽種的那棵小榕樹已經長得比房子還高了,此刻正在風中愜意的梳理枝條,將細碎的明明暗暗撒在她臉上,也灑在榆木案前畫了一半的首飾花樣上。
三年了,那破碎的一幕似是永遠的消失在那場傾盆暴雨之中,包括那個同樣支離破碎的她。
如今,帝京的每一家首飾店最尊貴的位子都擺著她設計的首飾,每一天都有人用重金央著她將新設計的樣子只賣給自家。
如今,各大青樓紛紛下拜帖請她上門,因為她能把每一個資質平庸的女子變得貌若天仙,還總有與眾不同的衣服款式幫助她們錦上添花。
如今,許多人家都要在離年關還有兩三個月的時候提前和她打招呼,只為在除夕之夜自家的正堂能夠填上一盆嬌豔的牡丹。
如今,人們都叫恭恭敬敬的叫她“怡然姑娘”……
“娘,午時已過,雨兒已經練完三張大字了。”
一個綿軟的聲音從門縫處傳了進來,隨即探進一張粉嫩嫩的小臉。
神思迴轉,拿了青瓷碟裡的核桃粘和栗子糕遞給她:“別多吃,又要牙疼了。”
那一身桃紅的小人兒抓了點心,嘻嘻一笑,跑到院子裡撲蝴蝶去了。
她笑著看那快樂的小身影一會,繼續在紙上勾畫,卻不想勾畫出漫天烏雲,衰草遍地,一座破敗的小廟隱於風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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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一味的往前跑著,不知要跑向何方,不知跌倒了多少次。
她看到手上血肉模糊,也僅僅是看到而已。
耳邊隆隆作響,也僅僅是巨響而已。
有人忽的抓住她,她只看到那張臉焦急變色,只看到那張嘴不停開合,只看到那髮梢成串的滴著水。
下雨了嗎?
她濛濛的望上去……
烏雲翻滾,閃電裂空,有無數的亮晶晶飛速的砸下來。其中一塊正正砸中眼睛……痛。
這痛似是會蔓延,由眼睛竄入胸口,再竄入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後又集結到小腹上,擰絞起來。
她不覺倒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沾滿泥汙的蔥碧裙子一點點的透上血痕。那血痕不斷的加深加大,好像一朵妖冶的花在盛開,花色濃豔,竟連周圍的泥水都染紅了……真美……
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