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了夏爾-哈瓦斯先生,並且辦完了新聞社剩下的事務之後,夏爾在傍晚十分直接來到了路易-波拿巴的宅邸。
按照這位未來皇帝本人的喜好,他的接見室被放在了宅邸中最幽深的地方,深色的掛毯被裝飾到牆壁上,窗戶也被猩紅色的窗簾給遮攔住了,幾乎能夠隔絕外界的一切。
在這人造、陰沉沉的寂靜當中,夏爾恭恭敬敬地站在端坐著的路易-波拿巴之前,炎炎夏日的暑意,這兩個人之間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
即使是在接見別人的時候,路易-波拿巴也微微皺著眉頭思考自己的事,神態間有些疲憊。
他現在已經是國民議會的議員了,平日裡出席議會就是一件大忙事,再加上還要參與各種政治事務和謀劃,所以疲憊一些倒也十分正常。
夏爾靜靜地等待著,他目前沒有權力去打斷這位未來主上的思考。
“夏爾……”他等了一會兒之後,路易-波拿巴終於開了口,不知道是否是夏爾的錯覺,他的表情好像愈發凝重了,“您知道,在目前,最使我憂慮事情的是什麼嗎?”
大人物開口之前總喜歡這樣吊吊人的胃口,夏爾當然不為己甚,配合地猜測了起來,“是未來的選舉的事情嗎?”他小心地問。
“不,那雖然是件麻煩事,但是並非讓人憂慮。”路易-波拿巴輕輕搖了搖頭,“更何況現在我們的形勢越來越好。支援我的人越來越多,我們更加沒有必要過於憂慮。”
接著,不等夏爾再開口詢問。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現在最讓我憂慮的是,我們現在對目標缺乏一種清醒的認識,也不夠堅定和團結。”
“清醒的認識?”夏爾有些疑惑了。
“對,就是這樣。”路易波拿巴輕輕嘆了口氣,“您難道不覺得嗎?波拿巴分子還是沒有能夠凝結成一個足夠強大的實體,我們太過於鬆散了。如果我們能夠更團結一致的話。那麼我想我們的成就會比現在還要大得多……而現在呢?現在這個樣子,我們以後怎麼去和敵人們鬥?怎麼去把國家攬在手裡?”
然後,他又微微地掃了夏爾一眼。
“這一點。可能您也看得不夠清?”
這個眼神,這句話,搭配在一起,讓夏爾在不期然間有些毛骨悚然。
他當然不能說自己看不清了。這個時候必須緊跟領袖。
“您說得對。很多時候我也覺得我們必須更加團結一致。”夏爾連忙附和,一邊在心中揣摩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在路易波拿巴並沒有太多心思跟他打啞謎了。
“我已經決定了,我們不能只靠鬆散的組織過活下去,一定要想辦法擰成一股繩。”他冷冷地說,“在總統選舉之後就要辦,我要把我們的支持者變成一個有戰鬥力的團體,這事絕對不能拖。”
然後,他又不帶任何感情地掃了夏爾一眼。“對於這種狀況,年輕人。您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聽到了他的話之後,夏爾終於明白了。
路易-波拿巴是想要為自己招攬一批心腹——真正的心腹。
把他看得比那位皇帝更加重要的心腹。
是的,路易-波拿巴很煩擾的一點是,他的支持者們主要支援的是波拿巴家族而不是他本人,他並沒有足夠的威望使得人們像崇拜皇帝那樣崇拜他,哪怕他的同黨們也一樣——也許因為捱得更近的緣故,他的同黨們對他的態度反而比一般人更加冷靜客觀。
一句話,波拿巴黨人依附於他,是因為他是皇帝的侄子,而不是因為他本人。
在奪權階段,他自然不會在乎這一點,甚至反而利用這一點,整天大肆宣揚他對皇帝精神的繼承,然而到了他自己當了總統甚至皇帝的時候呢?難道他不需要一批真正只忠於他、服從於他威望的人嗎?
而且,到了那時候,難道還能只靠伯父這個招牌來包打天下嗎?
於是,在這種考慮之下,他就打算為自己來組建一個私人的政治團體,一個只依附於他、服從他的威望的政治團體。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在當選了總統之後,他讓自己的心腹搞了一個組織——“十二月十日社”,也就是革命導師以極其輕蔑的語氣嘲諷的那個“充斥著破落戶、野心家、退伍軍人、刑事犯、騙子、盜賊、賭棍、私娼、妓院老闆”的“流氓無產者組織”。
這個組織完全奉他為領袖、宣揚對他本人的個人崇拜,經常到他所視察的地方歡呼萬歲,其狂熱程度甚至到了原本的波拿巴黨人自己也看不下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