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畫裡就是那時的我……”
芙蘭呆呆地看著女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您肯定不能理解。”女士仍舊笑著,“您這一代人怎麼能夠理解呢?所以我很驚奇,您剛才居然能畫出這樣的神態來……果然您是有常人不及的天分嗎?”
“我還是不太明白……”
阿德萊德女士重新抬頭看向天空。
“想必您也知道的吧,我們家並不是一開始就能成為王家的,甚至小時候我幾乎從沒想過能有今天……”
芙蘭不敢搭話,就算是一個少女,也明白這種話題是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不是她可以輕易發表看法的。
不等她搭話,女士重新開口了,口吻蒼老而又溫涼,彷彿是在朗讀一本歷史書一般。
“我有三個兄弟,但是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兒——我是和姐姐一起出生的雙生子,但是姐姐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從小他們就特別寵愛我,我就這樣過完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當時誰又能想到後來的風暴呢?”
“是啊……”芙蘭跟著嘆息。
“1792年,就在路易十六上斷頭臺前幾個月,也就是我父親上斷頭臺之前一年,我的保姆帶著我逃出了法國,我們四處輾轉,驚慌失措,先是跑到比利時,而後又跑到了瑞士,最後跑到了巴伐利亞。而我的母親,她是向南邊跑的,她跑到了西班牙……九年,整整九年之後,我才輾轉來到巴塞羅那去見了她,從十五歲到二十四歲,時間過得真是快。我叫她時,她幾乎已經快認不出我來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抱著我痛哭……。”
【她的父親奧爾良公爵,當時為了奪權積極投機革命,參加國民議會,還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決中投了贊成票,前文有介紹。】
說起少女時代的顛沛流離時,她竟然沒有一絲起伏,彷彿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一樣。很多從那個年代裡活下來的貴族們,對自己的兒孫講述自己的這一段經歷時,似乎都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仇恨,只是對自己的倖存感到慶幸似的。
說了這一段話之後,阿德萊德女士似乎又有了些精神,臉上也漸漸有了些紅潤。
芙蘭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的敘述。
“抱歉,明明是這麼好的日子,我卻跟你說這種東西……”
“不,女士,我能理解您經歷過的苦難……”
女士搖了搖頭。
“我不是在跟您訴說當年的苦痛,也許那確實是一種苦難,但是苦難都已經是歷史了,而且我今天的生活足以作為對當時的彌補。我跟您說這些,只是想告訴您,曾經的苦痛也給了我們相依為命的勇氣……”
“勇氣?”
“我的哥哥,如今的國王陛下在第二年也逃出了法蘭西,後來來到瑞士與我見面,然後和我一起住在沙夫豪森。當時除了勉強撿回來的生命之外,我們幾乎什麼都沒有,財產都來不及攜帶。而因為父親的關係,仍舊效忠波旁王家的貴族們也不肯與我們來往……為了填飽肚子,我的哥哥曾賣掉了他最後一匹老馬,然後還去給人當家庭教師教數學,我呢?我會刺繡,後來還學會了縫紉,到處給鄰居們做衣服,換來了不少錢,我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掙到錢時的欣喜若狂,我當時仔仔細細地把那十幾個銅子兒數了好幾遍,生怕差了一個……”說到這裡時,她突然失笑了,“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只要再多努力一點,多掙幾個錢,我的哥哥因此就可以少辛苦一點了……可以早點回來了。”阿德萊德女士突然又笑了出來,“十五六歲的孩子總是會有些傻。”
“不……不……女士,這並不傻……”芙蘭突然感覺到眼睛有些發酸。
“那時候,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夠活著回到法國,再重新拾起從前的富貴生活……有一天居然能成為法國國王的妹妹,世事果然是如此難料啊……”她輕輕搖了搖頭,“不過,如果一開始就是這樣,也許我和哥哥並不會有如今的感情吧。我不會傻到跟你說‘那個時候我們活得更幸福’之類的蠢話,但是……”阿德萊德女士微微閉上了眼睛,好像在回憶著什麼,臉上也微微顯現出笑容,“確實值得回憶。”
芙蘭靜靜地聽著,眼中閃爍著淚花。
“後來,我的哥哥說要去幹自己的一番事業,離開了我,他安排我去巴伐利亞投奔我的伯祖母孔蒂親王夫人,而他自己就去各處闖蕩……那時的我,天天為他祈禱,企盼上帝保佑他,為他的生命而擔驚受怕,期盼著他能早點安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