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在殮屍房耽誤了許久,隨便吃了些東西,回到後院內廳,已經是夜色深沉。
府衙簷下懸著大紅燈籠,在如墨夜色中泛著幽幽的光芒,映照著門前那幾株暮寒凝翠的松柏,蒼勁挺直,散發著一種幽靜肅穆的氣息。廳內明燭高懸,玉輕塵一身白衣,獨坐在燭火下,以手撐頭,靜靜地翻看著桌上厚厚的卷宗,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著肅穆難題。
“公子,吃完飯了嗎?”
玉輕塵驚覺,抬起頭,見是慕晚晴,微微一笑,點點頭,道:“你回來了?”
“嗯。”慕晚晴說著,走到跟前,側頭看著桌上的卷宗,微微一怔。她原本以為他看的是岑懷德遇害一案的卷宗,正在為案子煩惱,誰知他跟前攤開了許多卷宗,卻是溫州官員調動、腹水卷目,以及駐軍糧餉等等不一。“公子,難得看見你這麼勤快,剛上任就連夜熟悉溫州州務。我記得,在傅陽縣的時候,公子可是都把這些東西交給左大哥去頭疼的,後來才稍微看一點。”
“此一時,彼一時。”玉輕塵笑著,合上卷宗,“驗完屍體了,怎麼樣?”
“別提了,亂七八糟的!”說起這個慕晚晴就來氣,順手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一氣飲盡,“屍體保管不當,已經開始腐爛了,驗屍報告也寫得一塌糊塗,怎麼簡單,怎麼迷糊怎麼寫。看著那些,我真想寫一本驗屍檢要,寫明驗屍諸般技巧,以及儲存屍體的方法,還有驗屍格目,一起刊行天下。”
玉輕塵凝視著她:“這樣一來,那些可就不是你的獨門絕技了。”
“當初我學法,學驗屍,又不是為了學什麼獨門絕技?”
“哦?”玉輕塵似乎來了興趣,以手託額,“那你為什麼會學驗屍呢?這種技藝,女孩家一般應該不會學吧?”
“這個說起來就話長了。最初是因為看了一部……一部戲,講的是一個叫宋慈的仵作驗屍破案的故事,當時只覺得戲上宋慈靠著精湛的驗屍技巧,為無辜洗刷冤情,還死者公道,那種感覺,實在是很大快人心。不過,是現實中的一件事,讓我堅定了這個決心。”說道這裡,慕晚晴神色忽然有些黯然,頓了頓,才低聲道,“我曾經有一個好朋友,她是我的同……同窗。有一天,她突然退學了,我追到她家裡去問,才知道她的父親過世了,母親病重,家裡還有兩個妹妹,她身為長女,只好退學,照顧母親和妹妹。
後來,我隱約地聽說,她的父親是因為殺人而被判處死刑的。她的父親跟同村一個村民一直有矛盾,有一天,那個村民忽然失蹤,公……官府懷疑是他的父親殺了那個人,但是因為找不到屍體,也只能作罷。結果,一年後,同村的人開掘荒地,結果挖出來一具屍骸,經過檢驗,認定是那個村民的屍骸,並認為我同窗的父親有殺人嫌疑,將他拘押起來。後來,他招認了殺人罪行,被判死刑,就這樣死去了。
她的父親是家裡的頂樑柱,他死後,整個家也就塌了,她的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病不起,她只好退學回家,照顧病重的母親和兩個妹妹。一家人在村子裡幾乎抬不起頭來,到哪裡都被人說是殺人犯的孩子,處處被戳脊梁骨,村裡但凡失竊之類,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們家的人,甚至,她父親的屍體不允許被葬在同宗的墳地裡,只好葬在村旁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玉輕塵微微蹙眉,隱約猜到了什麼:“那個檢驗有失誤,是嗎?”
“她整個人也因此變了,原本活潑樂觀,處處討人喜歡,卻很快就變得沉默寡言,敏感而又冷淡,我們原本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她缺對我冷言冷語,要我以後不要再去找她。”對於玉輕塵的猜想,慕晚晴置若罔聞,徑自道,“我明白她的心情,也隱約能夠理解她的處境和轉變,所以,我還是抽空去找她,幫她幹活,幫她補習功課,雖然她說她已經不再需要學這些了。我堅持著,終於等到她心中的冰雪融化,慢慢有了往日的笑顏,結果,那一年的清明,她上山為她父親掃墳,失足從半山腰跌落,十七歲的生命之花就此凋零。”
玉輕塵沉默著,聰明如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的同窗死後,她的大妹休學,繼續照看整個家,然後,在她父親死後的第五年,那個原本被認定死亡的那個村民居然又活生生地回來了!”慕晚晴說著,忽然覺得有些脫力,後退兩步,靠在身後的圓柱上,好一會兒才慢慢道,“那個村民根本就沒有死,只是偷了村裡人的錢,逃到外地去了,而我的同窗的父親,卻為一個還活著的‘死人’送了性命,因此毀滅了整個家!”
她拼命地壓抑著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