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綠一驚,身子頓時僵硬起來。
她也知道興耀帝並不是個喜歡被人擺佈的君主——實際上也沒有哪個當皇帝的喜歡被擺佈,只是看誰更強勢罷了。很明顯,興耀帝是在惱恨自己暗地裡想法子應付他。
難道自己真要應了那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可是,就算自己渾渾噩噩,什麼都不做,結果難道會更好嗎?
她只好又不出聲了。這句問話,似乎怎麼回答都不對啊。
興耀帝看她又祭出了“無聲對抗”這個法寶,更是暗自生恨。
且看看這丫頭送過來的是什麼東西再說
他隨手將包裹上的暗紅包袱皮扯開,眼睛卻一下子瞪圓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面略顯陳舊的手柄銅鏡。
這面銅鏡款式並沒什麼特別,可是手柄上那個小小的篆刻“瑤”字,卻像是最耀眼的陽光一樣戳傷了他的雙眼
那可是他親手刻上去的
一剎那,興耀帝只覺得光陰逆流,年少時的記憶潮湧般撲面而來。
那一年秋末,也是在這座寶元殿中,已經出嫁的明德長公主樑瓊回宮探望養母容才人。
而他還只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小少年,依然住在寶元殿的偏殿裡。
容才人看到養女回來很是開心,一時興起,就將自己剛剛分到的一面宮造銅鏡送給了明德長公主。
他那時自然也在旁邊,看那銅鏡倒也小巧可愛,便央著容才人把另一面同樣的銅鏡給他。
“你一個男人家,要這妝鏡做什麼?”
他坦然說:“瑤妹妹生辰快到了,我借花獻佛,將這面銅鏡送她做禮物吧。”
容才人和明德長公主——當時還是公主——都笑他,好一個借花獻佛
他將這銅鏡帶回去以後,還自己在手柄上刻了個“瑤”字,親自給梁素瑤送了過去。
他們本來就是堂兄妹,年紀又還小,往來密切些並沒惹來什麼議論。
他還記得,素瑤收到鏡子的時候是多麼的歡喜。她還說,自己正缺一面手拿銅鏡,這下可是太好了……
“這面銅鏡你從哪裡得來的?”
興耀帝從回憶中醒覺過來,突然覺得不對勁,為何舒綠巴巴的要把這面銅鏡給他送過來?
就算是素瑤的遺物……她也不可能猜到這是自己送的吧
事實上,興耀帝也不認為舒綠會察覺自己與素瑤之間隱秘的情愫。頂多只是有點疑惑罷了,素瑤已逝,她怎會知道內情?
興耀帝卻不知道舒綠早就得到了很多的線索,更不知道舒綠在長公主府上見過一面相似的“姐妹鏡”,從而猜到了這面鏡子的來歷。
舒綠抿了抿下唇,說道:“這面銅鏡,是家母一直帶在身邊的心愛之物,存放在江南的老宅裡。”
什麼?
興耀帝身軀微震。他還以為舒綠是在王府裡找到的遺物,沒想到……
沒想到,素瑤竟珍而重之地將它帶到江南去了
他又想起那一年信安王府大廈傾頹時的悽惶。素瑤就是在這樣倉皇的情形下被匆忙許人,旋即飛快離開了京城,他甚至來不及和她道別……可以想象得到,素瑤並沒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帶走,那時信安王府已經被抄了家。
可她卻還是帶走了那面銅鏡
“今日,小女替家母,將這面銅鏡物歸原主。”舒綠在“物歸原主”四個字上,刻意咬了重音。
她原來是知道的
興耀帝震驚不已。這個小姑娘……她還知道多少事情?
舒綠已經豁出去了。反正秘密已被揭破,多說一句,少說一句,橫豎結果都差不多,索性就說個痛快吧。
“皇上,所謂往事,不過是水月鏡花。看著想著似乎是極好的,可一旦硬拘到眼前來,往往便不是想象中的那樣情形了……”
她是在“明示”皇帝,她不是梁素瑤。她和她的母親,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
硬是要將昔日美好的感情,安到她的身上,結果絕不會是他想象的那麼好他以為得到了一個酷似梁素瑤的她,失去的一切就能夠被彌補嗎?
興耀帝臉色晦明不定,怔怔地看著手上的銅鏡。
銅鏡依舊鐙亮,鏡面還是那般光滑,可是鏡中人卻早已香消玉殞。
是嗎……
他想要得到的補償,只是水中月、鏡中花一樣的存在麼?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