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也得歇歇吧。
梳月湖邊泊著一艘樓船,長有百丈,雕樑畫椽,門窗垂簾掛珠,其中絲竹陣陣,琴瑟協鳴。
此船雅稱為絳珠閣,雖是青樓,但卻不似一般青樓那般穠豔,佈置簡約,其中女子打扮穿著也是素雅保守,這青樓不是開放給販夫小卒的地方,就要講一個雅字。
與姒景陳從小門而入,那樓中管事的識得姒景陳,倒履相迎,又對身旁之人吩咐,讓閣中最善樂器的綠珠姑娘去奏琴。
樓船中空,樓梯圍繞三層,是以底樓舞臺情景,上下三層看客都可一覽無餘,李長安與姒景陳走上三樓,此樓不對尋常人開放,此時便上去的便只有他們二人,上樓時,姒景陳對李長安道:“長安兄可知,何為天下一等一的琴曲?”
李長安道:“過往十幾年未曾出過家鄉一縣之地,是以見識短淺,不過曾在書上見過,有那善樂者,琴聲一起百鳥來朝,應當便是一等一的琴曲了。”
姒景陳點頭道:“不錯,只不過此等琴曲舉世難尋,今日我邀你來絳珠閣中,雖然見不到一等一的琴曲,卻也能賞到上等琴曲。這絳珠閣中綠珠姑娘有一把名琴,以龍門百尺長的雷劈梧桐為琴身,寒蠶絲為弦,岐山之玉為徽,當年她出道之時,用此琴奏了一曲《流光引》,當時,絳珠閣中原本名動昆南城的九位琴手皆因羞愧而將自己視如性命的琴摔斷,從此不再彈奏一曲。”
李長安心中意動,姒景陳也交口稱讚,看來此女琴藝定是非凡,便點頭道:“那我非得一聽不可了。”
二人坐在三樓看臺處,姒景陳視線越過闌干,看向底樓舞臺,微笑道:“她來了。”
一位身穿藕荷色長裙的女子抱琴走上舞臺,樓中看客一陣鬨然,綠珠姑娘是絳珠閣中壓場之人,尋常不會出現,有心思細膩的,便心知此時定是有貴人來了,抬頭便看見三樓的姒景陳與李長安。
而綠珠將手中那古意斑駁的琴放好後,也對樓上李長安二人施了一禮,緊接著,佳人坐琴邊,玉指輕拂弦。
一彈珠玉盤中碎,如聽細雨蕩清漣。
滿樓寂寂無聲,唯有琴曲悠揚。
綠珠撫琴不須和聲,亦不須伴舞,縱使絳珠閣中最好的舞女對其來說也顯多餘。
樓上,李長安聽聞此曲,心中擯棄了一切浮華造作之語,只能剩下二字:“好琴。”
甚至聽聞此曲,已下意識忽略光陰流逝。
不知多久過去,樓中看客俱已沉浸其中,曲聲喜時便笑,曲聲悲時不禁凝咽。
良久,一曲似乎即將告終,樂聲逐漸趨於平緩。
姒景陳賞罷,嘆道:“縱使天下一等一的琴曲也不過如此罷了。”
但下一刻,彷彿是為了證明他話語的錯誤,又有另一道琴聲在閣中響起。
這琴聲如流水,如春風,靡靡入耳,甚至讓人見到滿山桃花。
嘣——
綠珠面色慘白,撫琴的手顫抖著,她的琴絃已斷,絃斷是因為心亂,心亂,則是因為這琴聲讓她也不由生出自慚形愧之感。她貝齒輕咬,循著琴聲望去,心中顫抖——她不相信世間有奏琴比她更好的人存在,就算存在,也應當是七十老嫗,就像多年前教她彈琴的,將畢生浸淫在琴道中的師父一般。
但循聲望去,映入眼簾的那張臉,卻讓綠珠幾乎心跳停止。
她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絕色之容。
那一襲桃花般的身影在輕舞,她身邊無琴,卻彷彿有著看不見的琴絃,被她輕攏慢捻,急挑徐抹。
起舞的同時,她也在奏琴。
奏琴的時候,她一雙風情萬種的眸子,瞥向樓上的少年,彷彿在告訴絳珠閣中所有人,她這一曲,為他而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