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的酒有沒有名字?”
王衝張口便準備說“鹿骨白參酒”,一旁李長安卻道:“王掌櫃釀的酒就叫煮雪吧,方才我喝酒時,仿若見到了洪爐一片雪,雪裡一爐紅,想來這名字比鹿骨白參酒要更貼合一些。”
“洪爐一片雪,雪裡一爐紅……”王衝怔了怔,道:“有意思,就叫煮雪吧,憑這名字,我也不計較剛才那壇酒了。”
“煮雪,這倒是個好名頭!”山人眼睛亮了亮,又問:“道友方才是在跟誰說話?”
王衝不知山人看不見李長安,心中暗暗腹誹,這老農說起酒來頭頭是道,怎麼三杯就醉了?
面上,王衝卻是笑了笑,搖頭不答。
他的反應,更讓其餘幾人雲裡霧裡。
李長安此時索性料理了王衝釣回的那幾條魚,於是他們又看到那幾條被稻杆穿鰓而過還活蹦亂跳的魚自行朝後廚飛去,過了一會,後廚內傳出嚓嚓刮鱗的聲音,燒柴的噼啪聲,油入熱鍋的滋滋聲,水燒開的咕嚕聲。
山人睜大眼睛看著王衝,心說,驅物之術用得如此圓融自如也就罷了,為何竟看不出此人用了道法?
“客人可是有些醉了?”王衝小心問道:“熱菜一會便好,只是準備匆忙,只有鮮魚、野菜和麵食……”
山人搖頭道:道友修為高深,何必裝成這副模樣?”
王衝聽著就不樂意了,“客官這話從何說起,我不是這副模樣,難道還能給你變出兩個嘴巴四隻眼嗎?”
山人聞言臉色微變,人體天生地成,七竅暗合天數,不可隨意變化,除非是道家神通才有可能變出所謂的“兩個嘴巴四隻眼”,他問道:“道友說的可是‘胎化易形’之術?”
王衝哪裡聽得懂他說的什麼,不耐地擺了擺手,已轉身收拾櫃檯去了,又想到老闆的囑咐,便隨意說道:“雕蟲小技罷了。”
山人怔好一會,才喃喃自語道:“天下奇人異士何其多也,既然此地有道友壓陣,山人又何必多管閒事,還是回山與酒為伴吧……”
葉瀾聽出他要離開,忙道:“前輩,不可!”
那山人卻身形一閃,倏然遠去,只留下一句話:“道友若有興趣與山人品酒,可到東荒句芒山中尋我,告辭——”
“好說,好說……”王衝隨口附和,直到老農說出“告辭”二字,聲音竟倏然遠去,一回頭,卻沒見了人影,望向門外,就看到兩道青衣身影正向遠處追去。
“怎麼跑得這麼快?怪事。”王衝嘀咕不已,眼睛瞟到桌上放著的幾樣東西,頓時一個激靈,也沒工夫想其他的了。
那山人離開的位置正放著幾味藥材,一段拇指粗細的雪參、一枚龍眼大小烏黑如石的鹿頂風,半玉瓶的羯布羅香。
王衝瞪圓了眼,心裡大喊一聲,好寶貝!
四下打量,完全不見了老農的蹤跡,恰這時李長安從後廚端著魚出來,問道:“他們人呢?”
“走了。”王衝一邊收起藥材,一邊唸叨:“你說來就來嘛,留什麼東西呢?”
李長安見王掌櫃高興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不由一陣無言,把魚往桌上一放,“人走了,菜怎麼辦?”
“回鍋蒸著吧,客人說不準還回來呢。”王衝擺了擺手,但五臟廟卻發出一陣咕隆聲抗議。
李長安暗笑,“王掌櫃,如今時近中秋,正是黑背鱸魚膏最肥,肉最嫩的時候,再過一陣它產了子後魚膏發苦肉也變老,你就想吃也吃不到了。話說當年在綏京官至四品的張大學士都為它棄瞭如日中天的仕途致仕回鄉,你可要三思。”
“貓抓老鼠狗守夜,那什麼張大學士做不好官,我得做好我這生意。”王衝哼了一聲,走到窗邊,望著紅葉輕輕落在平鏡般的斷龍湖面盪出微微漣漪,不再看那盤魚,正是眼不見為淨。
這掌櫃的看著三十多歲,卻比五六十的老頭子還倔,李長安搖頭失笑,走到門邊,往外看去,只有紅葉遍地,並無行人路過。
他喊了一句:“王掌櫃,只怕這會兒不太會有客人來了。”
說著,卻聽到身後傳來啪的瓷器碎裂聲,回頭一看,只見王衝木木地看向窗外,對腳邊的酒壺碎片不管不顧。
“王掌櫃?”李長安走到他身後,問了一聲。
“這……這……”王衝嘴唇哆嗦著,抬手指向窗外,似是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景象。
李長安順著他指的方向,抬頭望去。
只見紅葉碧水之上,青冥浩蕩,有白雲朵朵起於遠山之際,飄然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