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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兒,外面出什麼事了?”眼神不太好的史全貴顫顫巍巍問道。
“出大事了,爺爺,官兵淨街,還抓了人呢,好像……好像還是個大官呢……”史青語無倫次地答道。
“咳咳”史全貴咳了兩聲,慢悠悠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渾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點了點頭道:“那到當真是個稀罕事兒……十多年來,這還是頭一回吧。自打你降生,這長安城裡似乎還沒鬧過這麼大動靜呢……”
史青翻過身來看著史全貴問道:“聽您老的意思,長安以前還出過這等樣事?”
史全貴趨著眉頭想了半晌:“說起來真是呢,上一次這麼張皇,還是武德九年的事兒呢,轉眼都快二十年了……”
“武德九年?爺爺,那是咋個回事?”史青的好奇心大熾。
史全貴略帶嗔怪地看了孫兒一眼,慢吞吞說道:“那可說不得,官家聽去了要殺頭的……”
史青愕然……
……
在勳國公張亮緩步踱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侯君集真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他雖落魄至此,在這老朋友面前卻不肯失了尊嚴體面。拖著六十斤重的大枷勉力站了起來,淡淡問道:“你不是外放洛州做都督了麼?”
張亮打量了一下獨處木柵之內衣發凌亂的侯君集一眼,心中暗自欽佩,聽他問話,淡淡一笑,應道:“皇上調我回京了,另有任用,大約是去刑部。”
侯君集目光一霍,笑道:“好,好,老朋友右遷,位列部院;老夫卻全家被執,身陷囹圄。二者之間,莫非有所幹系?”
張亮一曬:“既然還當我是老朋友,怎會說出此等言語?若非你存私意黨附庶人承乾,以君集之功,又怎會落到此等田地?”
侯君集冷笑數聲,悠悠長嘆道:“擁立存廢之功,功即是罪,罪即是功!武德九年的事,於今上乃不世之功,於先帝即為不赦之罪;今日之事,於主上乃不赦之罪,於廢太子即為不世之功……這點內情,老朋友不會看不明白吧?”
張亮搖了搖頭:“君集也不必哀怨,當年之事,天策府文武皆有擁立之功,若論居功莫大者,唯君集與無忌二人耳。然則主上最信任之人莫過君集,這一點連國舅爺尚不可比,以老兄之聖眷,若非你自外於今上,又有誰動得了你?”
侯君集轉過頭,死死盯著張亮的臉看,目光灼灼,看得張亮一陣心浮氣躁,他語氣平淡地說道:“天策諸將當中,若論親厚,原無人比得我等三人。可是貞觀以來,哪一個位份不是在我等之上?老朋友,凡是參與機密事者,不可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誰不明白這個道理,誰就要身首異處身敗名裂,我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張亮訕訕問道:“君集有什麼腹內衷腸,不妨直言,我必會為老朋友代奏當今。”
侯君集微笑道:“勳國公,年初你奏我一本,把老夫的幾句酒話奏給皇上,皇上為何當時沒有處置我?你明白麼?”
張亮老臉一紅,吶吶言道:“主上寬宏,不以小過片語降罪朝臣……”
“扯淡……”侯君集冷笑著打斷了他的話,“當今皇上何等英明神武,在位十七年,海內昇平四夷賓服,貞觀之治超邁古今垂風萬代。我侯君集追隨當今皇帝三十餘年,何曾做過讓主上猜忌之事?縱有微言,也是腹內難平之過。當今又豈能不知?”
他強壓下胸中洶湧的忿悶抑鬱之情,緩了口氣道:“其實這裡面的障眼法平常之極,臨湖殿一役,你我都陷得太深了……長孫無忌是皇上骨肉至親,當今對他的信任遠遠超過了房杜魏徵之流,只不過這一層情分暗藏在皇上任人唯賢從諫如流的聖君之道深處,誰也看不出來罷了。”
張亮搖著頭道:“貞觀肇始,皇上或許有礙於物議清流,但十七年來相位更迭中樞輪替,連你我都曾參預朝政,無忌卻蹉跎至今未得拜相,饒你聰明絕頂,此番卻錯看了當今……”
侯君集冷冷瞥了張亮一眼:“你瞧著吧,長孫無忌遲早有入主中樞的一天,既是外戚又是功臣,位列三公顯耀臺閣,更加難得的是身體康健正當盛年。若非陛下礙於文德皇后生前囑託,早已權傾朝野。太子不肖,卻絕非悖逆狂亂之人,若非無忌在旁挑唆諂汙,以至一國之儲君竟身置絕境,又怎會鋌而走險?你看著吧,太子倒了,魏王也長不了,但凡胸有成見不易牽制操縱的皇子,咱們這位國舅爺是一個也不會加以青眼的……”
張亮心中一陣慌亂,他自己依附的便是魏王李泰,侯君集這番徹骨之言自然讓他一陣陣冒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