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聞亦正色。 宴唐嘴角笑意清淺,說出口的話卻冰冷異常。 “若是再有下次,屬下聽到李公子說什麼‘殺了長安王’這樣的話,屬下一定會親自殺了他,”宴唐笑得溫柔,“即便是殿下求情,也不可以。” 那是秦不聞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宴唐的決絕狠辣。 那雙眼睛像是墨色的霧,濃得化不開。 那時候,秦不聞也曾想過,宴唐或許真的沒有看上去這般清風朗月,柔弱無力的。 他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就比如現在。 男子一襲墨色長袍,任由那湍急呼嘯的雨打在他身上,他抬眸看她,嘴角笑意不減。 ——宴唐很清楚該如何騙到她的。 他甚至清楚,即便她知道這八成是個陷阱,她還是不會拿他的性命開玩笑的。 就這點來看,宴唐是比她還要果決的。 涼意襲人,秦不聞站在書房玄關處,任由雨絲落在她的身上。 宴唐只是一個人來的,那黃金的武侯車,在雨夜中顯得格外扎眼。 他笑,像是更勝一籌的棋手,哪怕被雨水打溼,也不見狼狽。 那雙眼睛彎著,瞳孔中映照出秦不聞的臉。 塵埃洗盡,庭院各處被雨水沖刷得光亮如新,有幾處小水窪也閃耀著幽光。 是秦不聞先開的口。 她嘆了口氣,面露無奈。 “宴唐,總是騙人鼻子會變長的。” 他笑,雨勢漸小,他的臉色泛出病態的蒼白:“那殿下,應當是鼻子最長的人。” 秦不聞:“……” 上前幾步,秦不聞推著宴唐的武侯車,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雨太大了,總不能讓他就在院子裡淋著。 到了正堂的時候,兩人的衣服都溼透了。 所幸兩人穿的都是黑衣,倒也看不出什麼。 “等著,我去給你找件衣服。” 秦不聞說著,便要掠過宴唐走出正堂。 只是不等她走幾步,車上的男人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指骨冰涼的溫度透過手腕傳來,秦不聞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側目垂頭。 “殿下又要拋下我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雨夜中,雨水打在芭蕉樹上傳出的聲響。 甚至有一瞬間,秦不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愣怔在原地,不知該作何應答。 那隻抓著她手腕的指骨漸漸收了力道,大概是因為冷了,宴唐的身體輕微的顫抖。 “殿下若是當真心善,便可憐可憐我吧。” “轟隆——” 門外有炸雷驟起,那冷色的光亮像是穿透秦不聞的後背,將她擊中在原地。 秦不聞的動作和思緒,都變得僵硬起來。 她看到宴唐垂頭,便有雨水順著他的臉,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應該是雨水吧? 涼風起,正堂沒關門,便有風穿堂而過,捲起男子墨色的衣尾。 “是屬下的錯,”宴唐垂眸,聲音低啞,“若是屬下當年,沒有顧及許多,直接殺了李雲沐,便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 說到這裡,拉著秦不聞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幾分,秦不聞也是被這個力道,稍稍拉回神一些。 “您總是騙我的。” “五年前也好,五年後也好,您總是在騙我的。” “您總是覺得,您的計劃損失最小,嚴密周全。” “可是殿下,我與京尋,分明不惜命的。” “您知道的……” “性命於我們而言,並無多大意義。” 男人的語氣顫抖,像是被濃茶烈煙燻染出來的低沉,震得秦不聞心頭一緊。 “殿下,您不能……” “您不能……” 不能總是這般霸道獨裁。 不能總是,替他們做出決定的。 像是才回過神來,秦不聞伸手,將自己臉上的面巾扯下。 她靜默地看著宴唐,語氣輕柔:“你們沒有理由替我一同赴死的。” ——那是她選的路,不應該殃及旁人。 她替旁人規劃出一條生路,是因為宴唐也好,京尋也好,她都是有所虧欠的。 她重生之後,沒了身份與地位,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能力與籌謀,將他們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再無瓜葛。 這是秦不聞能做到的極限了。 宴唐的衣服溼透了。 漆黑的長袍上是燙金的花紋,只是那花紋因為淋了雨,顯現出幾分頹態。 雷雨交加。 偌大的正堂,有些冷了。 宴唐仍舊抓著秦不聞的手腕。 就在秦不聞以為,宴唐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竟見他抓著她的手稍稍用力,下一秒,他藉著力道移下武侯車。 “噗通”一聲。 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秦不聞面前。 有電閃雷鳴,冷色的閃電像是要將他擊毀,他卻只是挺直脊樑,好似松柏。 “宴唐!” 秦不聞驚呼一聲,急忙俯身想去扶他。 宴唐卻推拒開秦不聞的手,他仰頭,那信徒一般的虔誠,笑眼看她。 “殿下,您看看我呀。” 他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山泉流動,帶著一點水汽滋潤過的喑啞,情緒不辨。 “我將我的榮耀與不堪,風骨與脊樑,統統供奉給您。” “自此,生死於我無意,我所有的情緒與城府,由您掌握。” “若負殿下,身死名毀。” 門外再沒打雷,雨勢也漸漸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