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民就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小嫻就恐慌了。對她來說,少爺說的永遠是對的。少爺的話和太太一樣,都是聖旨。少爺說日本人會來,那麼一定會來。日本人的暴行,她當然聽過。聽了這話,小嫻的心就咚咚咚地跳。日本人來了,大家不都得逃難麼?像那年河南發大水一樣,有錢的,沒錢的,都得逃。
“不說了,反正日本人還沒過來,總要一段時間。不過,日本人也不一定打得過。”順民又喝了一口茶。
小嫻就覺得他的話自相矛盾了。
她小心翼翼地:“您不是說,日本人的武器很好嗎?”
“是啊。但中國人多,我看當局也不是窩囊透頂。”順民對時局還是抱著樂觀的態度。他樂觀,那麼小嫻也跟著樂觀。她捂著胸口,嘴裡低聲地喃喃:“這就好,這就好,誰都不希望打仗啊。”
她看過一張報紙,是哪個識字的傭人看完了丟下的。她在廁所裡撿到了。她不識字,但報紙上有圖片。她看到一張被丟在路邊的一個男童的照片。孩子哭得很可憐,但他的父母為了逃難,已經丟下他了。
似乎,中國的父母總會在遇到危難的時候,遺棄自己的孩子。小嫻不識字,更不懂看書,但她就是知道。要不然,孤兒院的那些孩子是怎麼來的?李家大院附近就有一家外國人辦的孤兒院。外國人是個女人,據老張說,女人黃頭髮黃眼睛,看著怪嚇人的。一年到頭,女人都穿著黑裙,用白色的頭巾包著臉,脖子上掛著一個十字的項鍊。老張不懂,這就是修女。小嫻就更不懂了。
小嫻去廚房給少爺端菜,老張就來獻殷勤(似乎跟著少爺的丫鬟在大戶人家總是能得到其他男性.傭人的青睞,雖然老張已經結婚),說今天他得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是那個孤兒院的外國女人給他的。
老張神神秘秘的,小嫻也好奇了。他從懷裡摸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長方形,可以吃。但老張擔心有毒,不敢吃。“外國人都不是好人,他們心眼兒壞,東西有毒的。你看這樣黑黑的,不是毒是什麼?”
老張還反問小嫻。
小嫻是沒見過這樣黑乎乎能吃的東西。她覺得,外國人吃的,和中國的就是不一樣吧。
小嫻也是見過那個外國女人的。不說話。當然也沒人聽得懂她說什麼。不過,外國女人的身邊倒是跟著一個年輕的中國姑娘。中國姑娘穿旗袍,戴眼鏡,剪短髮,看著特別的斯文。也白淨。小嫻對她是嫉妒的。她認為少爺在班上的女同學,大概就和她長得差不多。她們都是文化人,家境都不錯。
她也大膽問過少爺幾次,班上的女同學,學堂裡的女同學都長什麼樣兒呀?
順民聽了,也就笑了笑,三言兩語地:“沒什麼不同,都和你差不多。不,你比她們要好。”
到底是怎麼個好法?小嫻不敢問。不過少爺認為她比班上的女同學強,還是讓小嫻聽了,心裡甜滋滋的。有少爺這句話就夠了,還往下問幹什麼呢,顯得自己蠢裡蠢氣的?
她在李家長大,還是學會了看眼色。
後來小嫻知道,那個戴眼鏡的中國姑娘既是外國女人的同事,也是她的翻譯。她們看起來關係不錯,時常笑著,嘴裡嘰裡咕嚕地說著什麼。小嫻是丫鬟,但在李家,丫鬟也是能單獨外出的,出門的時候,需要給管事的請個假,說明緣由。她來了葵水,小嫻的月事來得早,十三歲上就有了。她害臊,對誰都沒說。管事問她,上街幹什麼?她就編謊,說少爺要買筆墨。管事的一聽,不敢怠慢,隨即就放她出去。
小嫻當然不是去買筆墨。她是去買棉花,來葵水了,需要一點乾淨的潔白的棉花。
往往在這個時候,她經過孤兒院門前,就會看到那個外國女人和中國姑娘。可小嫻覺得老張說的不對,那個外國女人應該不是壞人。哪有壞人收留那麼多中國孩子的?她圖什麼呢?小嫻知道,孤兒院大概有一百多個兒童,每天一睡醒,一張嘴就要吃飯的。吃飯,要錢,要很多錢。她也見過太太為錢發愁。後來太太去了一趟鄉下,賣了幾畝田,折算成了錢,臉上又輕鬆又沉重地回到了城裡。
外國女人似乎不幹活,那麼她哪兒來的錢?
小嫻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募捐”。少爺也募捐過孤兒院,只是對誰都沒提,包括小嫻。有時候到了飯點,小嫻經過孤兒院門前的時候,會聞到裡面飯菜的香味,是真的香。
外國女人很會做飯。當然,小嫻不知道里面有中國廚師。有時候,隔著花影的圍牆,小嫻會看到許多孩子齊齊地坐在矮凳上,外國女人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