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僵持半晌後,他才極為難得得嘆息一聲,低道:“我方才已是差人將他的屍首運出宮去厚葬了。”
說著,目光略微幽遠半許,話鋒一轉,繼續道:“嫤兒,你說我對顧太傅可是太過狠心了?其實說來,他對我並不差,也還幫過我母妃,且我小的時候在父皇面前不受待見,毫無地位,便也時常在宮中受人欺負,那時候,顧太傅對我的確照顧,也幾番為我解圍,你說他如今的死,可是我變相造成的?我對他,可是太過心狠手辣了些?”
他嗓音壓得極低極低,語氣也稍稍染著幾許悵惘,說得認真。
葉嫤深眼凝他,一時之間,也能明白他滿心的嘈雜與悵惘。
畢竟,身處高位,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為了他自己而謀求算計,這是不得已之舉,只是待稍稍回頭來看,他才覺自己這一路走得艱險而又不近人情,是以,因著顧太傅的死,他的所有情緒與心底掩藏著的良心也頓時竄了起來,從而讓他愧疚,甚至不安了。
只是這些所有的多愁善感與不安愧疚的心理,體現在旁人身上倒是可以,但卻獨獨不能體現在他身上才是,若不然,一國之帝若有了不安與愧疚的心理,便容易有了軟肋,受這種心境所拖累。
“顧太傅已亡,皇上再說這些已無意義。且妾身認為,皇上對顧太傅已是手下留情,也算仁至義盡了,皇上如今,不必太過介懷了。”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寬慰。
平樂王神微動,緩緩朝葉槿點頭,雖面色仍是有些陳雜起伏,但卻未再言話。
葉槿仍是仔細將他打量,知他心中仍有不平,只是有些事,並非她能全然勸說,這其中的所有矛盾與愧疚,懊惱與狠心,也只有他自己獨自消化了,沒能幫得了他,也沒人能替代得了他。
畢竟,身為帝王,總還是要失去很多東西,放棄很多東西的,他既是選擇了這條路,便註定要嚐盡人世的所有悲歡的。
心思至此,葉嫤終是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再度沉默了下來,卻是不久,眼風便突然掃到那滿身官袍的楚凌軒突然從他的位置上站了起來,並一路往前而來,最後在眾人詫異的目光裡站定在了玉階下。
葉嫤眉頭微蹙,正眼凝他,不知他此行何意。
卻是這時,楚凌軒突然朝她與平樂王低沉沉的喚,“皇上,皇后娘娘,微臣有話,想與皇上和皇后娘娘說。”
當眾之下,他開口便是這話,且目光極沉極沉,臉色也是陰鬱得有些異常,整個人身上似是染上了一層發自骨子裡的霜意與冷冽。
葉嫤心口驀地一緊,一道道無奈之感越發在心底升騰上湧。
這時,平樂王已斂卻了面上的所有複雜之色,平靜自若的道:“萬家侯想說什麼?”若是細聽,不難聽出他這語氣裡染著半分意味深長的威脅。
階下的楚凌軒毫無懼意,僅稍稍將手中的酒杯舉高了半許,先朝平樂王道:“皇上今日的聖旨,微臣已接下,說來,皇上對微臣,的確是大費心思了,微臣感激不盡,趁此機會,微臣謝皇上給微臣的所有安排,微臣,敬皇上一杯。”
他嗓音極大,語氣也不卑不亢,卻是這話一出,越是惹得滿殿之人驚詫,不知自家帝王今日究竟給楚凌軒這京都出了名的浪蕩子下了什麼旨意。
平樂王則滿目幽遠,掃楚凌軒片刻,便朝楚凌軒舉杯而起,斂神收心的淡笑,“難得萬家候專程上前來謝恩,朕心寬悅,你敬的這杯酒,朕自然接下,只是你光顧著謝恩倒是不成,待入了衡陽封地了,定得好生作為,造福衡陽百姓才是,莫要辜負朕……與皇后的期望。”
楚凌軒臉色越發沉下,奈何這回,他情緒並未如尋常那般毫無控制的發洩,反而僅是沉默片刻,便低沉回話,“皇上之言,微臣記下了,微臣在衡陽也定會有所作為,今後定讓皇上與皇后娘娘刮目相看,也望皇上能良心發現,善待眾人,做個讓人敬仰的明君,而不是做個濫用職權欺壓百姓的惡匪。”
說完,不待平樂王反應,便仰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瞬時,在場群臣臉色青白,震撼不已,皆覺楚凌軒定是不要命了,當眾之下竟敢說出這些大不敬的話來,看來該是死路一條了。
眾人心思皆是通明,也認定楚凌軒定要倒大黴,奈何片刻之後,平樂王僅是勾唇而笑,仍未與他計較,僅淡漠的將他再度掃了一眼,便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僅道,“朕之志願,也是當個明君,是以這點,無需萬家候來提醒。且去往衡陽之途,山高路遠,萬家候出發後,旅途之上,也得一切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