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以為他可以拿捏得了莫恪,不曾想,這位天底下武功最高,曾是樓蘭最尊貴的大王子,他的親哥哥,在聽到他的話後,嘴角卻發出一道嗤笑聲。 哪怕他嗓音沙啞,但其中的自嘲和淒涼之意卻被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莫羅,居高臨下,眼神淡得像扎格拉瑪山上夏日裡還未來得及消散的霧氣。 “莫羅,”他說,“當年父王母后生下你之後,就該把你直接溺死在馬尿裡。” 說罷,莫恪驀地收緊了攏在莫羅頸間的手,他頗具威壓性的目光沉沉往四周一掃,侍衛們便緊張地嚥了口唾沫,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莫恪很強,他們知道。 強者敵對外人,他們為受益者時,他們渴慕強者。然而當他們和強者發生強烈衝突時,他們終於明白了當年被莫恪一個眼神掃死的敵方將領,在面對這樣的眼神時,會有多麼恐懼。 致死的從來都不是眼神,而是莫恪慢條斯理從肩頭拂下來的髮絲。 內功達到一定境界時,最柔軟的髮絲,也可殺人於無形。 莫恪要走,他們根本攔不住。 火盆被架在一人多高的木頭樁子上,裡面的木柴吐著火舌,燒得劈啪作響。 就在微風吹來,銅盆裡的火苗四散飄忽不定時,莫恪忽然動了。 如墨黑羽毛輕撫湖面,又如暗夜中徐徐綻放的曇花。 他抓著莫羅,如一陣輕煙似的踩著眾人的肩頭自夜空中一閃而過,轉瞬消失於營地的大門口。 “追!” 無心臉色陰沉,捂著胸口扶著木樁子緩緩起身。 他的臉色陰沉得甚至能滴出水來。 莫羅不在,眾人群龍無首失了主心骨,此刻聽到無心吩咐,齊齊應了聲後如潮水般向營地門口湧去。 而也有小部分人,在看到如潮水奔湧出去的大軍時,眼底隱隱閃過一絲動搖。 他們跟隨在大軍尾部,趁眾人不注意,左右遙望後朝羌城的方向奔去。 鐵血手段從來都不能征服人心,他們唯一真心追隨的,只有莫恪。 而此時的莫恪,卻已經身處在飛雪漫舞,天寒地凍的扎格拉瑪山上。 雪山飛雪肆虐,地面上佈滿堅冰。四周只聽到呼呼寂寥的風聲,除此之外,彷彿再沒有別的活物的聲音。 而在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卻有一黑色小點如飛星般快速朝著山頂而去。 滑溜陡峭的冰面對他來說彷彿如履平地,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那人就已經從山腳奔到了半山腰。 赫然是莫恪與被他捏在手裡的莫羅。 行至於半山腰,莫恪停腳,抬眼向上微微打量後繼續朝山頂進發。 雪山空曠寂寥,一路沿途卻有用冰塊雕刻的瑞獸神像。 扎格拉瑪山,是他們所有樓蘭人心目中的聖山。 戈壁乾旱荒蕪,他們全靠雪山融化的雪水作為水源才得以存活。 很久之前,他們樓蘭一族其實並不居住於沙樓或帳篷裡,而是居住在聖山上。 聖山分為三層,象徵著他們樓蘭的三個等級。 山腳居住的是普通百姓和居民,半山腰是皇室王宮等貴族居住的地方,而山頂,則是護山長老和大祭司所居住的地方。 雪山的環境其實並不適宜居住,因為幾次三番的雪崩,他們被迫搬離雪山,但他們族人曾經居住過的痕跡還是不可避免地保留下來。 沿途的瑞獸雕像,半山腰巍峨莊嚴的宮殿遺址,都從莫恪的眼前一一飛馳而過。 他腳步不停,拎著莫羅一口氣飛奔到山頂。 山頂的風雪似乎更大了,風雪呼呼颳著,吹得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就在兩人抵達山頂的一瞬間,幽深的冰洞裡,一雙渾濁的褐色眼珠猛然睜開。 老人盤腿坐在冰床上,滿臉皺紋,身上的衣袍開裂,甚至還有斑斑血跡。 他神情嚴肅遙遙望向洞口的方向,凝神聽了片刻後便再度閉上了雙眼。 莫恪也似有所感似的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停歇片刻後,他拎著莫羅朝自己的左手邊轉去。 轉過拐角後,“妠謨洞”幾個梵體大字赫然出現在他視線裡。 妠謨洞,是存放歷代先皇及王后屍體的地方。 雖然冰柱天然形成的橫樑上刻著這幾個字,再往裡走卻並不是一個冰洞,而是平整光潔一望無際的冰面。 有的冰面,甚至還是透明的。 而那些透明的冰面下面,隔著一段距離,都放置著一具或兩具屍體。 冰面下面的人的容貌清晰可見。 那是天然的冰棺。 雪山積雪終年不化,氣候寒冷,因此屍體得以完整儲存而又躲過了飛禽鳥類的啄食。 莫恪拎著莫羅,輕車熟路地在裡面穿梭著,很快便找到了容納著兩人父皇母后屍體的冰棺。 莫恪一把將莫羅摜在地上,隔著透明冰面,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兩人安靜慈祥的睡顏。 忽然,他一言不發一把將莫羅踹跪在兩人面前,自己則恭恭敬敬跪下去給兩人磕了個頭,聲音沙啞又低沉:“父王,母后,勿怪兒臣。” 他的語速很慢,俯下身時他眼尾微微發紅,寒冷的冰面刺激著莫恪額頭上的神經,而等他抬起頭時,眼底卻已然被堅毅和冷然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