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知道,隆慶皇帝不僅不希望臣子做商鞅,也不希望臣子做王安石。 大宋黨爭的惡果,要引以為鑑。 皇帝微笑著,悠然地說:“今年的一系列改革,本來你和太嶽都會成為眾矢之的。幸好抗倭大捷,轉移朝野的注意力。可見,我們一開始計劃:透過對外擴張轉移國內矛盾,是可行的。” 抗倭大捷,也打了頑固派一個措手不及。 有絕對的武力壓制,可以不必去做口舌之爭。 晏珣恭敬地說:“皇上英明。如今正是勵精圖治、對外開拓的好時機,我們要按原計劃進行下一步行動。” 隆慶速度,快狠準! 夠快,就能讓反對派反應不過來;夠狠和準,就能讓敵人無力反抗。 “下一步是巡視南洋。”隆慶皇帝一本正經地說,“但咱們還得先準備好船隊和武器,明年或者後年再說……總得給你留出成親生子的時間,否則你不會怎麼樣,王錫爵要氣悶。” 晏珣連忙解釋:“國事為重,王大哥不會有什麼意見。” 皇帝打趣:“還沒過門,就維護起大哥了!” 他又把最新一期報紙擺出來,問:“你拿方家來編故事,不怕他家找上你?” 晏珣說:“我正希望他家找上我。皇上,臣在寧波為官幾年,走遍舟山群島,又跟胡總督詳談,知道一些有趣的事。” “細說。”隆慶皇帝坐直身體。 有故事聽了! “這個故事,要從‘外越’這個群體說起……”晏珣侃侃而談。 《越絕書》記載的“外越”,從秦漢時代就有。 這個群體住在越地以外的海島,主要靠捕撈海產品為生,擅長造舟楫航海,很早把華夏先進文化傳播至南洋諸島。 南宋末期,國家財政極度依賴東南一小塊地方,當地百姓負擔過重苦不堪言,越來越多的人去當“外越”。 元朝時,元廷招安越地海商: 實話說吧,我們蒙古人腦子確實不如你們漢人,你們趙官家設計的那套市舶稅收體系太複雜了。 什麼細色五抽一,粗色七分半抽一,又綱直、雜事、貼課之類…… 把我們搞得腦殼疼,還搞不明白。 我們只會包稅,我封你一個實權的漕運萬戶,每年你給我交一筆固定的保護費,剩下的事你自己看著辦。 而外越們,也不用費勁當海盜,飽一頓餓一頓!你們不是擅長開船?替我運糧啊! 我在北方有好多怯薛、好多色目衛要養,光靠大運河遠遠不夠,需要走海路運糧,我按石數跟你們結算水腳錢。 而且,你們不是特別熟悉倭國、高麗、還有南洋諸國的貿易路線嗎? 有用了。 允許你們“載私貨,以酬其勞”,“交通諸藩以求富”。 我不收海關稅,或者收一點點。 反正大元疆域遼闊,你們弄來的商品在內地流通,每個地方的市易司都能收稅,商品流通經濟才發達。 在元初寬鬆政策下,外越幾乎全部上岸,從海盜成為“船戶”。 元朝中後期拉胯,元廷財政危機下調“水腳錢”,而且船戶的船隻被兼併,額外承擔雜役賦稅,船戶又變成外越,外越又變成海寇。 方國珍的海盜團體,就誕生於這樣的背景下。 晏珣說到這裡,話鋒一轉:“方國珍家族確實已經沉寂,但外越這個群體還在。陛下還記得之前我抓住的‘邵大俠’嗎?此人交代嘉靖年間為禍東南的假倭,就是這些外越。 外越是什麼?說到底是岸上的百姓活不下去,出海為盜。因而這個群體會源源不斷地出現,滅之不絕。也不僅僅是越,還可以是閩,是其他沿海地方……現在東南不是又興起一個林鳳海盜團體嗎?” 隆慶皇帝微微垂眸,問:“你知道太祖為何不殺方國珍嗎?” “臣想不明白。”晏珣順勢說。 取死有道的方國珍竟然善終,確實讓很多研究明朝歷史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方國珍的地盤大致是浙江省,古稱越。 他身上有三個標籤:首義,騎牆,善終。 他是“首義”,即元末群雄中最早開堂口的; 他是牆頭草,早期一邊接受元朝招安,一邊亂殺元廷命官,斷大都的海運;後期一邊臣服朱元璋,一邊和元廷以及其他勢力曖昧不清、暗通款曲。 皇帝慢慢講解:“方國珍投降後幾個月,明軍北伐,為了替北伐軍運送糧草,太祖洪武皇帝實施海運,最早是湯和主持。湯和受命‘造船明州,運糧直沽’,就是從寧波到天津。 但結果呢?‘海多颶風,輸鎮江而還’,湯和辦不成這件事。最後‘籍方國珍所部,溫、臺、慶元三府軍士,及蘭秀山無田糧之民充船戶,凡十一萬一千七百三十人。’ 也就是說,還是得依靠這幫外越,不然北伐明軍就得餓肚子。 還有一件事,太祖皇帝要組建水師防備倭寇,‘於浙西、東設衛所五十有九,凡得五萬八千七百餘人。’,這些人中八成是方家舊部。”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