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朝廷來使前,胡宗憲想過種種可能。 也許有人想要挾他,借他之手致嚴嵩父子於死地; 也許看上他這些年積攢的財產; 也可能,想透過他掌控舊部…… 世人慌慌張張,所求的不過權與錢。 晏鶴年,一個跟汪直有舊情、膽大包天去綁架嚴世蕃的人,說要振興大明,讓他去經營小琉球。 大盜說自己是聖人。 明明那麼荒唐,卻由晏鶴年一本正經地說出來,讓人不得不信。 我們?誰是我們? 這個問題,胡宗憲沒有問,想必晏鶴年不會說。 在嚴黨和徐黨的眼皮底下,竟藏著一個‘鶴黨’,藏得真深啊! “你手裡捏著我的致命把柄,還親自來誘我上船,是你看得起胡某。” “你有振興大明的雄心,我也很佩服。天下大勢,有心腹之患,有肢體之疾。心腹之患在朝堂,諸公內鬥不休、對人不對事,地方官員、邊境將士,惶惶於站隊,還怎麼做事? 你說的小琉球,相對於朝廷諸多大患,不過是肢端小傷。心腹若安,小傷不藥自愈。” 大明若強盛,倭國、荷蘭什麼的,豈敢覬覦小琉球? 胡宗憲婉拒晏鶴年,但也認可晏鶴年的雄心。 晏鶴年毫不意外,胡宗憲若能輕易說動,就不是威震東南的大總督。 “陛下聽聞光祿寺一年花銷三十六萬兩,結合自己的御膳水平,認為其中有弊端。陛下連自己的伙食賬都操心,當家的事,說穿了就是錢的事,國和家都是如此。 倭寇騷擾東南,這是肢體之疾。但因此損失海貿關稅,則國庫空虛、朝臣內鬥,引發心腹之患。 在下認為,既然心腹之患一時無法治癒,何不從肢端入手?” 要說皇帝查自己伙食賬的事,也是挺搞笑的,暫不細表。 胡宗憲沉默半晌,忽然篤定地說:“小琉球有你們的人。” 那個地方,是倭寇和罪犯的極樂世界,也是混亂無序的地獄。 晏鶴年既然是悍匪出身,很可能也在這個地方有窩點。 這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剝開一層又一層,裡面是黑心還是赤膽忠心? 晏鶴年不承認也不否認,笑容高深莫測:“小琉球說‘小’,其實地方挺大的。梅林公,若你主動請纓去此處,朝廷會同意。” 朝廷罷免胡宗憲,主要是因為他是嚴黨。 至於貪不貪,那都是小問題。 嘿! 真要打貪官,恐怕皇帝無人可用! 胡宗憲革職回鄉,還有人不放心,怕他東山再起。 但若去了孤懸海外的小琉球,形同流放……光是清剿島內倭寇、收服高山族,就夠胡宗憲忙一輩子。 若真能把小琉球治理好,又是徐階慧眼識英才。 這種好事,徐黨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只有嚴世蕃會很生氣,可能懷疑胡宗憲拋棄他們跑路。 胡宗憲在惜月亭中慢悠悠踱步,衡量此事的得失。 首先,那封信在晏鶴年手中。 若是撕破臉,晏鶴年將信交給朝廷,他身敗名裂、死路一條。 他固然可以說信是偽造的,但真假不重要,政敵只要有一個藉口,就能咬死他。 他也可以揭露晏鶴年綁架嚴世蕃,但同歸於盡有何意義? 同赴黃泉,下輩子做同胞兄弟?想想就可怕。 若是跟晏鶴年合作呢? 以小琉球為跳板,有朝一日重回朝堂、登閣拜相? 想不到吧?我胡宗憲又殺回來了。 胡宗憲才知天命之年,以嚴嵩活到八十多歲來說,他還有三十多年可以奮鬥。 見胡宗憲神色漸漸和緩,晏鶴年循循善誘:“梅林公,我們的人很有誠意。只要戚繼光追擊到小琉球,我們就說服朝廷恢復駐軍、派駐巡撫。” “你們很有能耐啊!”胡宗憲目光冷凝,“總不能,皇帝也是你們?” “還是梅林公有想法!”晏鶴年哈哈笑道,“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我們都是陛下的人。” “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你們若能說服朝廷,老夫就主動請纓。”胡宗憲下了決斷。 不破不立。 他處在困局之中,揹負著嚴黨的名頭,日夜如刀懸在脖子上。 唯有劍走偏鋒,才能突出重圍。 晏鶴年大喜:“有您這句話,不枉我們費盡心思綁嚴東樓。您比我大十多歲,公若不棄,某願拜為義兄。” 說著,朝胡宗憲躬身拱手。 胡宗憲無奈又好笑,扶著晏鶴年問:“你拜我為兄,不怕汪直在天之靈怪罪?” “汪大哥此刻肯定在罵罵咧咧。但是,他心胸廣闊,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都在悔恨事業未成中道而卒。如今我實現他未盡的心願,他如何會怪罪?”晏鶴年振振有詞。 王二抱著手臂,望望天空。 晴天會不會響起一道驚雷,劈死這個睜眼說瞎話的神棍? 跟著這個便宜姐夫,他覺得自己遲早會不正常。 晏鶴年感情誠摯,胡宗憲難以抗拒,終於喊了一聲:“賢弟。”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