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如今是什麼官職?小小遊弩手標長而已!且那公認為官有術的李功德才當了幾天功夫的封疆大吏,屁股還沒捂熱椅子,很快就給宋洞明這麼個外人排擠掉了。反觀京城這邊,不說身份超然的嚴池集,孔鎮戎都已是兵部內炙手可熱的實權人物,若是到了地方州郡,任你是一大把年紀的郡守大人,也得老老實實跟孔鎮戎稱兄道弟,小心翼翼招待著,說不定後者還不樂意領情。
既然是觀政邊陲,當然是走幽州而不走有小江南美譽的陵州,在他們入境沒多久,就得到北莽大軍三線並進的驚人訊息,兵部幾位老人本意是在相對平靜的幽州邊關繞一圈就算給了朝廷交代,然後就馬上動身去薊北,跟那個新近崛起的袁庭山打聲招呼,再到兩遼,見過了大柱國顧劍棠和兵部右侍郎許拱,這一路本該平平安安無風無雨,不曾想才進入幽州東部就是這麼個棘手處境,天曉得那個姓徐的西北蠻子會不會覺得被朝廷掃了臉面,惡向膽邊生,一怒之下就乾脆讓北涼邊軍裝扮成北莽遊騎,把他們這批兵部觀政官員來個一鍋端?
觀政官員中幾位見識過宦海險惡的老人趕緊在一座邊境驛站停了下來,連夜合計來合計去也沒能商量出個萬全之策,倒是那年輕氣盛的高亭樹頗不以為然,不但提議直奔幽州葫蘆口,還要去涼州那座西北第一雄關的虎頭城去瞧一眼,嚇得本就畏懼嚴寒的老人們嘴皮子都紫了,如果不是因為榜眼郎是個僥倖在顧劍棠和盧尚書心中都有不俗印象的官場晚輩,就等著回京後把兵部衙門的冷板凳坐穿吧。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高亭樹相比,一路上都溫文有禮待人和善的小國舅爺嚴池集,在那些官場老油條眼中實在是可親許多,驛站那煎熬一夜不知挑了幾次燈芯,最後也是嚴池集說出一個主意,很快就讓老人越想越“應景”,國舅爺提議不去幽州,也不去涼州北線,而是直接去北涼王府,去清涼山。主持職方清吏司具體事務的郎中梁石斛捏了捏鬍鬚,心思大定,眯眼笑著說了個字,“善”。
梁大人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國舅爺愈發順眼了,去那名動天下的清涼山好啊,北涼王不管何等桀驁不馴,就算當初連聖旨也敢出兵抗拒,可總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在自己王府殺人的地步吧?再說了,有嚴池集孔鎮戎跟那北涼王攢下的那份瓷實交情在,就算所剩不多了,去北涼王府應該不是什麼鴻門宴,何況誰沒聽說過聽潮湖那萬鯉翻滾的壯觀景象?太安城那麼多京官,幾人有機會親眼見識?出京後顯得意氣風發的高亭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再說出什麼犯眾怒的言語,看來嚴主事的國舅身份,確實不是他這個根基不穩的榜眼郎所能挑釁。
當觀政隊伍在幽涼涼州接壤的驛站停下休憩,自入京後是頭回返鄉的孔鎮戎找到挑燈夜讀聖賢書的嚴池集,坐下後悶不吭聲也不說話。嚴池集在經過幾年打磨後,逐漸褪去了那份外鄉人入京心中沒底的稚嫩氣息,再者腹有詩書氣自華,在嚴家飛黃騰達後,這個性子軟弱的年輕士子無形中也多了幾分主見,讓那個當大殿閣學士的老爹很是老懷欣慰。孔鎮戎不說話,嚴池集也不主動開口,室內只有他的翻書聲和偶爾燈芯裂開的細微聲響,到底是孔武痴沉不住氣,甕聲甕氣問道:“嚴吃雞,你說鳳哥兒會不會生氣,不見咱們?”
嚴池集繼續看書,似乎也不太肯定,輕聲道:“不會的吧。”
今晨才颳去滿臉絡腮鬍的孔鎮戎摸了摸胡茬子,嘆了口氣感傷道:“你還好,好歹和翰林那傢伙跟鳳哥兒多處了幾年,我可是早你好幾年就跑去了京城,上回鳳哥兒去京城,我爹老糊塗,早早把我騙去了京畿南,最後也沒碰上面。嚴吃雞,你讀書多些,你說鳳哥兒真不會覺著我不講義氣?早知道是這麼個堵心光景,當年我就算離家出走,也不該跟爹一起去京城的。”
嚴池集沒有再翻書,停在手頭那一頁上,默然無語。
孔鎮戎問道:“你怎麼不去吏部或是禮部,跑來兵部做什麼,你不是自小就最討厭打仗流血嗎?”
嚴池集感慨道:“就是因為討厭,才要去兵部啊。”
孔鎮戎白眼道:“就你們讀書人花花腸子多,說句話也不直接說明白,別人都是脫褲子放屁,你們是穿褲子拉屎。”
嚴池集突然眼神銳利了幾分,看了眼窗外,低聲道:“你回去後與孔伯伯說一聲,與那就藩江南道的唐王不要再書信來往了。”
見孔鎮戎一頭霧水的模樣,接下來嚴池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迸出,“尤其是那唐王派人進京進獻祥瑞白鹿之事,讓你爹務必不要摻和!”
孔鎮戎納悶道:“這不是好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