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站在小船船頭,抬頭望向那一襲青衣,直呼其名後沉聲問道:“曹長卿,為何不許我吃掉宋笠那支掉入口袋的六千兵馬?!”
雙鬢霜白的曹長卿默不作聲,與這個年輕人對望。
身材高大的寇江淮全然沒有自己是在跟大楚繼葉白夔之後第二根定海神針對話的覺悟,言語中憤懣而不滿,近乎問責詰難,“戰機稍縱即逝,那宋笠並非不諳兵事的蠢人,等到他在東線上站穩腳跟,理順了春雪樓內鬥,我再想要一鼓作氣”
“寇江淮,你此時已經寇將軍了。至於將你罷官卸甲的聖旨,稍晚幾天你才會收到,不過早到晚到,其實都一樣。”
“曹長卿!”
“我寇江淮本以為大楚好歹還有兩個半懂得用兵的人,足夠去爭霸天下,既然今夜只剩下半個了,那復國無望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做不做官,都無所謂!我倒要睜大眼睛看一看,那半個能不能幫你們打下春雪樓!”
寇江淮憤而擲劍入廣陵江。
小舟調頭而走。
宋元航輕聲問道:“尚書大人,這小子失心瘋了?”
曹長卿微笑道:“沒瘋,寇江淮很清醒,他對東線戰局的看法也是對的。”
“這……”
“只不過寇江淮不知道的事,是自己被一葉障目了。”
“尚書大人,此話怎講?”
“我曹長卿想要的東線主將,不該把目光只盯在春雪樓和趙毅身上。若是止步於此,他所謂的那半個之人,謝西陲就能辦到。”
青衣大官子低頭望向滾滾東流的廣陵江水,怔怔出神。
你寇江淮應該看得更遠,應該是那座太安城才對。
第118章離陽失其鹿(下)
襄樊城內,王府。
年輕的靖安王趙珣奉召前往廣陵道靖難平叛,至今無功無過,偌大一個青州就交由一個同樣年輕的瞎子主持大局,亦是平靜無瀾,既無做出什麼惹眼的顯赫功績,卻也不至於淪落到用自汙手段去贏得新靖安王信任的地步,可謂“君臣相宜”的典範,有些類似燕敕王與納蘭右慈那對搭檔的意味了。
入夜後,星光點點,陸詡站在屋簷下仰頭“看著”璀璨星空,身邊是那個靖安王府安插在他身邊的死士女婢,不曾想隨著朝夕相處的相濡以沫,反倒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不過這未必就不是年輕靖安王獨到的手腕心計。
“先生,你讓王爺只許敗不許勝,到時候丟了他們趙家顏面,皇帝陛下多半會責怪吧?”
“自然會的,而且是嚴責重罰。”
“那王爺為何還答應了?”
“新老接替之際,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往的親疏關係就要推倒重來,往往不看功勞大小,只看忠心厚薄。青州這邊用幾千人命去表忠心,差不多也夠了,老皇帝刻意壓誰,那也是為了新皇帝重點用誰做鋪墊而已,否則誰會念新天子的好?歷史上馬上退出舞臺的明君,大多喜歡這般晦澀行事,就是擔憂新君無人可用。而且,天下大亂不可避免,這場世子殿下在大敗之後,除了與朝廷皇帝和太子兩人表態,也可以順勢將自己摘出亂世,靜觀其變。”
“先生,你這算不算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我這個先生,比起太安城裡的元先生和燕敕王身邊的納蘭先生,還是差了許多啊。”
“先生過謙了!”
瞎子陸詡笑而不言。
“先生,你再給我隨便說一些大道理吧,雖然聽不懂,可我喜歡聽。”
“哪有那麼多道理,一肚子牢騷而已。”
“先生,我說件事,你可別生氣。如果有一天王爺用我要挾先生,先生大可以放心。拿一個死人要挾活人,挺難的吧?”
“別做傻事。你自盡了,以趙珣的性子,我也離死不遠了。否則他身邊有個無法牽制的所謂心腹,會睡不安穩。”
“先生你這是在幫我找一個活下去的蹩腳藉口嗎?”
“你也不傻嘛。不過說真的,這個理由不蹩腳。”
“先生,你是個好人。這麼活著,你累嗎?”
“這有什麼累不累的,退一萬步說,總比前些年在永子巷下賭棋騙人錢財輕鬆些。”
“先生,我覺得吧,你有大智慧!”
“可我還不是一樣看不出你是穿著新衣裳還是舊衣裳。”
“摸一摸總會知道的……”
“嗯?”
“脫了後唄。”
“非禮勿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