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徒弟喊一聲“福到嘍”,喊話的時候王生會含蓄一些,但看錶情就知道少女很是誠心正意,呂雲長最潦草應付,餘地龍嗓門最大。按照老規矩,大門口的春聯最後貼上,完事後徐鳳年手裡端著那大碗米漿,看了眼天色,望著街道盡頭,黃蠻兒與楊光鬥陳錫亮等人差不多該回了。
三個徒弟也沒白出氣力,都額外拿到了一幅春聯,徐鳳年也不問他們要拿去做什麼,但大致猜得出來,餘地龍肯定是要送給那位戰死在關外的大個子斥候,要請人捎去他家的。呂雲長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少不得是拿去給大雪龍騎軍的某位將軍校尉溜鬚拍馬,至於身材愈發抽條得像尋常少女的王生,也許就僅是用來收藏別無用處了。徐鳳年突然笑問道:“師父的字,咋樣?”
呂雲長立馬嬉皮笑臉道:“鐵畫銀鉤,龍飛鳳舞,入木三分,氣象萬千……”
徐鳳年坦然全盤消受了,最後等到少年實在狗嘴裡吐不出新的象牙了,笑眯眯道:“可以說人話了。”
少年立即小聲詢問道:“師父,要不再給我寫一幅唄?”
徐鳳年玩味道:“進廟燒香禮佛是好事,可要是處處寺廟都要進去一趟,見佛就拜,那就反而顯得沒有誠意了。官場上,有一人願意給你出十分力,比兩人幫你出三四分力,其實要好。”
少年用心想了想,用力點了點頭。
徐鳳年轉頭望向餘地龍,後者嚇得一哆嗦,哭喪著臉道:“師父,又咋了?除了大師孃,我沒跟啥說過話了啊!”
徐鳳年冷哼一聲,把手中瓷碗遞給孩子,沒來由說了句:“算你小子運氣好。”
餘地龍有些憋屈,但是不敢說話。
徐鳳年望向遠方,呂祖,高樹露,劉松濤,李淳罡,王仙芝,再到他徐鳳年,以後也許是軒轅青鋒,然後輪到餘地龍。
在他徐鳳年有望真正無敵於世的時候,出現了陸地朝仙榜上的謝觀應,應世而出應時而出,一物降一物,依循舊有天道,如果謝觀應不堪大任,還會有洪洗象替天行道,只是後者沒有理會而已。等到餘地龍王生呂雲長這撥年輕人橫空出世的時候,想來就已經沒有所謂的天人了吧,人間人戰人間,各憑本事不憑前世,各自轟轟烈烈,或成或敗,或死或生。但是現在畢竟還不曾真正天人永隔,還有所謂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徐鳳年直覺將來能夠與餘地龍一戰之人,不但有,而且極有可能就出自東海,至於到底是誰,徐鳳年不感興趣,而餘地龍身邊的王生呂雲長,不出意料只能是李淳罡獨領風騷那個時代的王繡酆都綠袍之流,或者是王仙芝時代的鄧太阿曹長卿。但是徐鳳年還是希望那個時候的餘地龍,尤其是自己不在世的那一天,不要成為天地間的一匹脫韁野馬,而要心有牽掛,一個完全沒有氣運束縛鎮壓的“王仙芝”或者“徐鳳年”,若是心無敬畏,只知道橫行無忌,無疑會是一場災難。
呵呵姑娘這次回來,轉述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言語,既是黃三甲的酒話,也算是黃龍士的遺言,聽上去很胡說八道,那個已死的老人說以後的世道,會很有意思,凡夫俗子也能“御劍飛行”,朝遊北海暮蒼梧,一日之間遊遍四海之境,甚至上天摘星下海撈月,還說以後人人皆是讀書人,一年讀過的書,可能就要比當今儒聖翻過一輩子的書都要多,但很可惜,以後的讀書人不算真正的讀書人了,只算翻書人,所讀之書,也非聖賢書了,更不會見賢思齊,所謂的將心比心,變了味道,很多人自己不願做英雄,便認為世上無英雄,將別人的拋頭顱灑熱血視為傻瓜,將先烈的慷慨赴死轉瞬忘卻……那個看似活著很有意思的世道,其實喪失了許多先賢在世時無比希望後世能夠繼承的東西。所以他黃龍士願意死在當下,死在這個世道里頭,在這裡化作黃土一抔。
江湖上,呂祖不願過天門,李淳罡不願飛昇,王仙芝願意輸給他徐鳳年……廟堂上,張鉅鹿不留退路,齊陽龍毅然出山,坦坦翁“戀棧不去”……
也許都因為他們跟黃龍士是一類人。
以死而生。
徐鳳年輕輕嘆息一聲,伸手揉了揉大徒弟的腦袋,微笑柔聲道:“既然有了快活劍,就要活得快活快意,別像……有些人。”
少女畢竟長大了,師父這個親暱動作,讓她有些臉紅。
呂雲長突然鬼叫道:“師父,其實王生喜歡你呢,真的,瞎子也看得出來!”
身上暫時沒有揹負那六七把劍的少女猛然間殺氣騰騰,跟白狐兒臉走了那趟北莽數千裡,少女的劍道修為突飛猛進,就目前而言已經是三名弟子中修為最高,只是少女心思在此彰顯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