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才至而立之年,據說是連王大祭酒也瞧得上眼的美玉良材,在如今北涼道上自然成了一等一的搶手貨,洪郡守收了此人的見面禮,卻悄悄送了一份更重的回禮。縣丞左靖,名頭上就要稍遜一籌,當初是跟隨青州陸家一起入涼的讀書人,無甚功名傍身,不過既然能跟“皇親國戚”的陸家搭上線,也無人膽敢小覷。都尉白上闋,喜好懸佩一柄私家刀,正是那個沒去拜會洪郡守的膽大之人,身材魁梧,不以士子自居,就是在縣衙大堂之上,亦是斜眼看人,剩下一個主薄,官職在一縣內坐頭幾把交椅的大人物中官職最半桶水,叫徐奇,不佩刀劍也不懸玉,年紀輕輕,倒是有副真正的好皮囊,四位父母官,馮瓘恃才傲物,又是縣令,對誰都不冷不熱,左靖有過交好白上闋的舉止,可惜後者不領情,只好退而求其次,跑去跟徐主薄稱兄道弟,總算沒白費功夫,閒來無事就一起離開衙門去街上喝酒,不過言語中三番五次試探,獲悉此人是跑來窮鄉僻壤避禍的將種子弟,一開始喝酒都是他左大人做東的酒席,就轉為都讓那位年輕主薄掏錢付賬了,起先左靖還有些忐忑,生怕這個小將種身上草莽氣太重,一言不合就手腳相向,後來喝酒次數一多,愈發關係熟稔,就確定這隻官場雛兒極好說話,肯吃虧,但在左靖心底也就愈發看輕了,只當作一個冤大頭的酒肉朋友,要不然?士子執掌北涼政務是大勢所趨,你徐奇一個裡外不是人的小小將種子弟,日後有個屁的出息。但徐奇有一點很對左靖的胃口,那就是自己針砭時事的時候,徐奇不懂便是不懂,樂意豎起耳朵聽他這位縣丞大人的授業解惑。反正碧山縣事務並不繁重,馮縣令又搶著去做,白縣尉則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左靖跟徐奇兩位有的是喝酒聊天的功夫,忙裡偷閒?閒裡偷忙還差不多!
縣衙正門對著的軲轆街不長,店鋪也是小貓小狗三兩隻,而且酒樓就僅有一棟,賣來賣去也就只有綠蟻酒寥寥幾種,左靖實在是喝不慣入口燒喉的廉價綠蟻,今天就跟酒樓要了一壺剛到店裡的劍南春釀,要酒時,特意瞥了眼徐奇的臉色,見他有些肉疼又刻意藏掖的表情,左大人忍著笑意,之後大口喝酒的時候就愈發心情舒坦了。喝著解饞的好酒,左靖只覺得豪氣盈胸,直撲牙關,不吐不快,才喝完一杯,那徐奇就又識趣地趕忙伸手倒滿一杯,左大人端起酒杯,也不急於飲酒,悠悠然說道:“上回與你說到碧眼兒跟坦坦翁公然決裂,大快人心,今日就要好好說上一說後續波瀾,這位張首輔把持離陽言路,終於派上了用場,咔嚓一聲,這柄刀在朝堂上猛然一落,雖未死人,卻讓有資格入殿朝會的廟堂諸公丟了兩個爵位,外加十六頂官帽子啊!徐奇,你說厲害不厲害?”
徐奇輕聲笑道:“厲害,確實是殺了一記霸道至極的回馬槍,不輸給陳芝豹的梅子酒。”
左靖本是想自問自答,被打斷言辭,下意識就想瞪眼,不過迅速收斂,眼前所坐之人畢竟是與他相同品秩的實權官員,慢飲一口,醞釀了下情緒,這才繼續說道:“廟堂群臣那是既灰頭土臉,又惴惴不安,但是這不打緊,很快就柳暗花明又一村嘍,那位碧眼兒有意要開鑿蓮子河以決廣陵水患,以修煉閉口禪著稱的工部尚書破天荒直言上書,陳述利害,條理清晰,竟是竭力駁回了首輔大人!要我看啊,本朝兩個站皇帝,人貓不管怎麼個死法,終歸是死了,還頂著首輔頭銜的這位紫髯公,也已是搖搖欲墜的暮色光景。”
說到這裡,縣衙之內最有望接任縣令的左靖也是唏噓不已,既是文人,不論嘴上如何置評碧眼兒,心中又如何不會心神嚮往?習武不登武帝城,不算英雄,從文不識碧眼兒,何談為官?左靖喝了口酒,嘖嘖出聲。結果聽到一句大煞風景的問話,“左大人,張首輔離我徐奇太過遙遠,我反而更好奇如今的江湖。”
左靖難免腹誹你徐奇算什麼個東西,別說碧眼兒,就是太安城都跟你離了十萬八千里,至於江湖,你就真的能近幾分了?不過心中不屑歸不屑,左靖喝人家請客的好酒,臉面上還是笑意吟吟,緩緩說道:“江湖嘛,本官也有所耳聞,雖未上心,可既然你問起了,給你說上幾句閒話也無妨。恰逢朝局變動,從廣陵道那邊流傳出了天下新三評,將相評且不去說,都是意料之中的人物,也就本朝殷茂春與北莽董卓兩位略有新意,單就說你問及的這份武評,委實是百年不曾有過的大手筆,由十人增添為十五人……”
徐奇那廝又拆臺笑問道:“這麼多,是不是不值錢了點?”
左靖冷笑道:“不值錢?這回比歷屆武評都要值錢!以往離陽武評十人,以及上一次北莽越俎代庖出爐的武評,都不曾把三教中人加入此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