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舊滂沱,攀至城頭,一躍而過,在城內牆根飄然落定,行走於冷清的小巷窄弄,留下城除了陶潛稚還是有高人的,小股騎隊分頭遊曳,戒嚴得十分巧妙,外鬆內緊,並未給城中百姓造成半點恐慌,徐鳳年對這種程度的巡查搜捕,是當之無愧的行家裡手,自然輕鬆避過,甚至還依約去週記鋪子買了一屜熱騰騰的小籠包。
從離開魏府到返回,不過一個半時辰,離午飯尚有半個時辰,丫鬟春弄一直在他屋裡候著,徐鳳年推門時,百無聊賴的小姑娘趴在窗欄上發呆,並未察覺,直到聞到了香味,才猛然轉頭,見到滿身溼透的徐公子,手上託著一屜吃食,沒來由就紅了眼睛,好一雙無聲勝有聲的眼兒媚。
徐鳳年不得不打斷她的情愫醞釀,調侃道:“別自作多情,順手買來的。拿去,跟秋水分了吃,至於換衣服,就我自己來好了,省得掃了你胃口。咦?哭啦?別,外人見著了還以為我禽獸不如,想拿一屜小籠包子就拐跑你私奔回北涼。”
小丫鬟抽了抽精緻鼻子,見徐公子神色堅決,猶豫了一下,就敗給了肚裡饞蟲,小心捧過小籠包,到了門檻那邊,回眸一笑千嬌百媚生。徐鳳年揮了揮手,等她小跑遠了,才栓上房門,摘下春雷擱在桌上,取出包裹嚴實的刀譜和一疊麵皮,沒有脫下冬暖夏涼的蠶絲甲,換了一身潔淨舒適的文士青衫,重新放好貼身物件,當真稱得上是孑然一身。春弄應該是潦草吃過了小籠包,便被更識大體的秋水一路拎著耳朵押送回來,一起幫徐公子侍弄頭髮,春弄一直丟眼色給秋水姐,後者悄悄嘆息一聲,問道:“徐公子,今日便要離開留下城返回陵州嗎?”
徐鳳年點頭開門見山說道:“魏叔本意是想讓你們兩個跟我回陵州,但是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大丈夫沒有建功立業,何以成家?”
轉頭見兩個丫鬟面面相覷,煞是可愛,徐鳳年哈哈笑道:“還真信啊?我就是家底薄,養不起你們的。想多跑幾趟北莽,掙了銀子以後再把你們風風光光迎去陵州。”
替徐鳳年梳理頭髮的春弄怯生生道:“春弄跟秋水姐姐會女紅會琴棋,不用徐公子養活也沒關係啊。”
秋水心思細膩成熟許多,對春弄悄悄搖了搖頭,後者眼眶溼潤,決堤一般,像一汪被春風吹皺了的池水,情意綿綿慼慼,卻也乖巧地咬住嘴唇,不哭出聲。
徐鳳年當然不會真的將這對丫鬟帶回北涼,即便是以兵器監軍府邸上的幫閒子弟身份,也不適合,更別提宛如一座雷池的真實身份,輕易涉足,動輒粉身碎骨。兩株柔弱的十金蓮,在這種安靜環境生長才好,移植到了水流洶湧的江河,只會早早夭折。
在留下城最後一頓午餐,最亮眼的一道佳餚竟是椒姜炒螺螄。
清明螺,肥似鵝,白玉盤中一堆青。
可惜魚龍幫幫眾都是一群粗鄙漢子,葷菜只認豬牛羊,不清楚這些最佳時令的螺螄從江南泥塘小溪摸出,活著運至北莽留下城是何等艱辛,好在宴席每桌都有一隻鎮場子的烤全羊,讓魚龍幫吃得滿嘴油膩,今日劉妮蓉發話不許喝酒,有些讓人美中不足,不過劉小姐在肖邦主和公孫客卿離開以後愈發行事從容,逐漸有了獨挑大樑的趨勢,魚龍幫一夥人心服口服。
春弄兩頰淚痕不見,但興致低落,倒是秋水依然婉約周到,彎腰站在徐鳳年身邊,拿竹籤剔出螺螄肉,一粒一粒放在盤中。老狐狸魏豐出手豪氣,早已贏得魚龍幫的親近感,也就是心知肚明魏老爺子財大氣粗,是北莽站穩腳跟的豪橫巨賈,自然眼高於頂,否則不少人都想著認個乾爹,大樹底下好乘涼吶,他們原本對姓徐的摸不清底細,橫豎左右瞧不順眼,如今明擺著與魏老爺子沾親帶故,許多人徹底沒了與姓徐的叫板的膽氣和興趣,開始琢磨返回北涼途中要多熱絡,彌補一下北行的疏遠。
魏豐笑眯眯道:“侄兒,炒螺螄就老酒,閻王來了不肯走。這道炒清明,名菜算不上,但在北莽還真難以享受這份滋味,你多嚐嚐。”
應該是真把他當作親生侄子看待,也不繼續客套,魏豐轉頭對劉妮蓉笑道:“劉小姐,魏老頭兒還是那句話,真要現銀,馬上就可以給魚龍幫送到馬車上。魏府也有些會耍幾套把式的壯丁,可以幫忙護送,不敢誇海口,但二十騎的人手還是擠得出來。”
劉妮蓉搖頭笑道:“帶幾萬兩銀子行走邊境,實在太過冒失,這些天魚龍幫全靠老爺子悉心招待,破費太多,也委實沒臉面再讓魏老爺子勞心。劉妮蓉信得過老爺子,也信得過在北涼北莽兩境通行的兩字票莊。”
魏豐捋須,笑而不語。
劉妮蓉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