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霜凝棲霞劍,風停翠雀杯
簾外雨潺潺, 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 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 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這首《浪淘沙》乃是有著千古詞帝之稱的李煜所作,南唐滅國後,身為帝王的李煜淪為階下囚,被軟禁於汴京。造化的弄人讓這位感性的詞人自此詞風大變,每當思憶往昔,念及嬪妾散落,常鬱郁不自聊,再加上宋太祖賜予 “違命侯”的官帽,以及宋太宗贈上“小周後”的綠帽,更使得李煜生不如死, 每日只寄身於醉鄉夢鄉。
詞的上闋運用倒敘起筆,寫的是晚春深夜夢醒後見到雨聲潺潺、春意闌珊的景象,憑弔家國的衰亡以及自身命運的悲涼,也只有在夢裡才能不知客囚的身份暫忘此生的恥辱而得享片刻歡愉。詞的下闋寫的是孤悽的詞人不敢憑欄遠眺,怕望見故國江山而引發難以面對的傷感,故國江山,離別容易再見卻難,身份的落差跟情感的落差都是“天上人間”一般,而一個 “去”字則將緬懷、惋惜、留戀、希冀、悔恨、哀痛、淒涼、絕望等豐富雜糅的感情和盤托出。可說聞者傷心,歌者流淚。
自古紛爭難免,每逢國破朝衰或是君更代換,就不免出一些淪為階囚俘虜的帝王,在遭逢由尊至賤的鉅變後依然能夠樂不思蜀的畢竟只是少數。明正統十四年七月,英宗朱祁鎮在宦官王振慫恿下,親征前來滋事的蒙古瓦剌部落,由於前線君臣的有勇無謀,至八月中旬,明師在土木堡遭逢巨敗,大明五十萬將士死傷過半,英宗被俘,史稱“土木之變”。訊息傳來,朝野震悚,兵部侍郎于謙等為防止瓦剌以英宗要挾大明,故擁戴英宗之弟朱祁鈺繼位,史稱代宗,是年亦為景泰元年。
且說金陵莫愁湖畔的一個叫“杯莫停”的酒樓裡隱隱傳出的這首曲子,歌聲清越,琴聲泠然,歌琴相和,伴隨著空濛煙雨,飄進了亭臺院落中,浸漬到湖光山色裡。金陵曾是南唐故都,南唐三代君主共在位三十九年,雖然文治武功少有作為,但文學曲藝卻是大有成就,中主李璟跟後主李煜都工詞曲、好書畫、擅音律,是以金陵一帶歌舞之業繁華,能歌善蹈者比比皆是,而後世金陵人思念故國舊主,往往都會學唱幾首李後主的詞調。南唐亡國已久,酒肆街巷飄出這樣的曲子自不是弔唁南唐舊夢,而是借古傷今。其時大明從金陵(即南京)遷都到北京不過三四十年,“土木之變”後亦有朝臣建言還都金陵,是以金陵人對英宗的遭際自然也多了一份關注和感慨,瓦肆酒樓裡的歌女為求應景,往往都會來幾首李後主的詞曲,以慰賓客之情。
“杯莫停”乃是金陵一帶最大的酒樓,其樓傍湖而建,平起三層,只須在樓上憑欄飲酒,便可將莫愁湖勝景盡收眼底,是以歷代的文人雅士達官顯貴都喜歡在此流連暢飲。酒樓中名家詩畫環壁皆是,一樓的正壁懸著一幅李白《金陵酒肆留別》的帛書,落款為“兵部侍郎于謙書”,乃是“杯莫停”的掌櫃在幾年前趁當朝兵部右侍郎于謙在金陵一帶公幹時求書的,此時于謙已為兵部左侍郎,“杯莫停”將此帛書懸於最顯要之處,以示珍視和榮耀;二樓的正壁懸著的是前朝書畫家王蒙的一幅“莫愁煙雨”圖,水暈墨章將莫愁湖煙雨迷濛的意境表現的淋漓盡致,令人讚佩不已;三樓正壁上掛著的則是由宋仲溫草書的李白樂府詩《將進酒》,字型瀟灑縱橫,端能體現出俊逸飄灑的詩境。
卻說“杯莫停”一向門庭若市,二三樓更是座無虛席,樓上位置往往早就被人提前預定,不過這日倒是門可羅雀。一二樓除店內夥計外,也只是疏疏落落地坐著幾個人,三樓顧客稍盛,正中有三人,東側一男子大概三十來歲年紀,衣著講究,相貌俊朗,身前放著一個琴幾,几上擺著一把古琴,只見其兀自氣定神閒地撥弄著七絃琴,一首《浪淘沙》調子剛剛彈完又接著奏出了一首《虞美人》,他身旁一名歌女和唱著曲子,雖然神色有些拘謹膽怯,卻不曾影響到她那圓潤清亮的歌喉。西側酒桌前的那名漢子約莫五六十歲,頭戴青冠,頷前幾縷銀髯,桌上橫著一把長劍,左手按掌於桌,右手慢搖著酒杯故作神馳地飲酒賞樂,其實一雙利眼的餘光片刻也未離開過東首那位身著玄衣纁裳的漢子。四周的酒桌前或三五人一桌,或一兩人一桌,個個頭戴青冠,腰佩長劍,不是手按劍柄凝神注視,便是舉杯飲酒,但神思卻不在酒裡。
“真是豈有此理,你明知道我們一向都喜歡在三樓聽曲賞湖,你今日居然安排我們坐二樓,你找死啊?”忽聽二樓有打翻瓷碗聲音,只見一錦衣青冠男子抓起店小二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