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摸了一遍,確定了首句首字的方向,秦長歌一點點緩緩摸索過去。
“傾金盃三千醉倒矣,齊賀孟老旬壽。”
“寒玉膾一腹撐破哉,皆送錦羅袍端。”
後面還有一行小字:孟老旬壽,睡道恣肆醉酒客,卻汙謫仙白雲袍,嗚呼,枉為名士,不知自持守正竟至如此乎?
秦長歌悄悄偏頭,瞅了瞅那字跡,微微沉思。
“……那夜三更許,王爺他們在書房談論詩文,有個士子酒喝多了,大約談的又太激動,竟吐了書房一地,王爺命人進去打掃,又招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然後換到書房裡間繼續談……曉得當時沒覺得什麼,現在想想,那日王爺興致也實在太好了些……”
衛恭當日的話閃過心頭。
原來不止吐了一地,還吐了蕭琛一身?
換句話說,衣服被汙的蕭琛,定然是要回裡間換衣服的,那些酒興正酣計程車子詩客,把酒論詩談興極歡,都是在極其興奮的時刻,有誰會在意蕭琛去了多久?
他命人進去打掃,實際是讓親信下人把住書房內外,省得又醉酒事態的客人,闖進他的書房裡間。
而那個醉酒狂吐的客人,在這一席不是壽宴的邀聚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枉為名士,不知自持守正竟至如此乎?”壁上的這個疑問,其實正是最大的疑點,名士多清傲自矜最要臉面,又是在親王邀宴,眾文人齊聚的重要清貴場合,怎會失態至此?
有些原先摸不著頭腦的如珠散落的線索,如今以隱隱被趙王邀宴這條線索,串起一串。
三年前,出事之日,郢都大儒孟延元,蒙受王恩,在趙王府慶賀那個改了日子的“壽辰”。
宴畢而餘興未盡,趙王邀文人們繼續書房詩酒對談。
結果狂生嗜酒失態,汙卻王袍,此時正是三更時分。
三更,出事時刻,蕭琛抽身外出,而趙王府離皇宮,距離很近。
他“換衣服”的這段時間,有個狂士,看不順眼那個醉酒客,肆意揮筆,在柱上提了這一行字。
估計這傢伙也喝得得差不多了,居然撩開帷幕帳幔在柱上題字,帳幕一放,誰還看得見?
而三年來無人發現,要麼是來換帷幕帳幔的粗使下人根本不知其中厲害,看見了也當是喜愛詩書翰墨的王爺的雅興,自然不會拿這無關緊要的小事來和蕭琛說,要麼就是蕭琛根本就不給人進入他書房,這帳幔根本沒換過。
天網恢恢,陰錯陽差,卻給從密道潛入,膽大心細選擇鑽入帳幔的秦長歌發覺。
秦長歌嘴角微微浮現一絲冷笑。
今夜雖然比較倒黴,但總算有了收穫。
恩……那個“醉酒”的傢伙,還活著否?
“招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罷了,估計送回哪個亂葬崗吧……
外間,蕭琛微微的低咳傳來,氣息虛浮,他斜斜倚著外間的軟榻,翻著幾份奏摺,有些力不能支的模樣。
蕭玦卻立的筆直,燈光下長身玉立精神奕奕,聲音裡卻有幾分沉肅:“德陝二洲知洲同時上折,稱今年隴西南大熟,糧價卻未降,連帶諸般生鐵棉花皮革草藥等物皆有漲勢,黃金兌價卻有輕微下抑——琛,你怎麼看?”
輕輕一笑,笑容清雅如潑墨山水,濃黑的睫映著蒼白的容顏,素淨到極致反增幾分精心的鮮明華豔,蕭琛的聲音宛如低吟,在飄搖的紗幔後亦飄搖不休:“北魏今年的風災,損失頗為慘重啊……”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蕭玦卻也笑了。
和弟弟的淡柳疏運般的雅緻純淨不同,他的笑容永遠璀璨明亮,日光般跳躍著金色的漣漪,每一個漣漪都是醉人的漩渦,吸取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目光。
他音色琅琅,有鏗然之聲:“終於耐不住了嗎?卻叫朕等的好久!”
蕭琛懶懶笑睇他:“陛下看來手癢許久了。”
“那是。”蕭玦搖頭道:“說起來,做皇帝可比當年打仗辛苦多了,三更眠五更起,批不完的奏摺見不完的人,用不完的心思煩不完的事端,朕還是懷念當年南征北戰的日子,啃乾糧喝冷水,夜裡枕著馬鞍睡,連營疊帳裡聽著羌角悠長雄渾,把那一輪月光也吹得森涼森涼,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身下有東西咯著也懶得管,早上起來一看,嘿!野草下好大一塊死人骨頭!也不知道是哪次戰役死在荒野的倒黴鬼……”
不知怎麼的,他聲音越說越低,彷彿初初騰起的火焰突然被一棒子冷灰壓下了般,初時的懷念與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