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感油然而生。
腳下生風,如虎猛撲,三五個大跨步,一步兩米有餘,轉眼就到了木屋前頭,墓碑上生生刻著赤紅朱字,齊二牛三個字硬生生的像根沾了毒液的定海神針紮在齊武夫的胸口,一陣發悶。
墓碑前頭放著齊二牛生前的那根菸杆子,煙桿子上頭放著青蛤蟆旱菸,邊上是一罈女兒紅,看品相應該是有歲月的那種,大致能看出這個碑是有心人立的。只是腦袋發懵,齊武夫思緒飛快在過去的記憶中掃過,於是開始懷疑黃青鸞曾經離開十一連的那大半個月裡的去向。即便不能確定,但他多少明白,這件事黃青鸞肯定知道,可能這塊碑也是黃青鸞給立的。
先是撲通一聲,齊武夫雙膝重重砸在土黃的地面上,種種磕了三個響頭,重到額頭破皮流血,腦殼震得隆蒙。
爾後起身,徑自掂量了那罈女兒紅,還是滿的,將紅纓拔開,齊武夫仰頭喝了三分之一,又倒了三分之一在齊二牛的碑子前,爾後將紅纓重新填上,放回原處,半坐在齊二牛的墓碑前,目光裡有些走神。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夜裡,只能憑著天空的月光依稀看清周遭的情景,那時候,齊武夫還小,手臂被狼咬了一大片肉,因為大學的覆蓋,麻痺了他的神經,又或許是冰冷的氛圍,讓他早已不知道渾身的疼痛是被凍的,還是因為那些滿目的傷口。或大或小。
背影傴僂的老頭出現在他跟前,身邊是毛髮雪白的白熊。那一夜,老頭親自為他包紮傷口,沒有消毒的東西,就用自己用酒漱過口的口水,又燉了一鍋子不知名的湯,只是滿滿的都是肉香,裡頭還有些松子葉。
即便修養的三天,傴僂老頭又把他丟進了山溝裡,但那一夜老頭目光裡流露出的莫名悲傷,卻被齊武夫牢記在心。
多少個夜裡秦腔沙啞地在木屋裡頭響起,帶著幾聲咳嗽的不和諧協奏,一段又一段的宋詞被唱下來。
離別前的夜裡,齊二牛語重心長地抽著旱菸的模樣,沙啞的嗓子眼裡冒出來的武夫二字,清楚又遙遠。
一坐如松,齊武夫對著墓碑喊了聲爹,這是他最大的悔恨,齊二牛這輩子,都沒聽見齊武夫親口當著面叫一聲爹,不知是上天註定還是一個狼狽的笑話。
嗓子發癢,胸口微熱,一罈女兒紅的後勁不輕,齊武夫一口便喝了三分之一,多少有些醉意,瞳孔充血,佈滿血絲,眼眶莫名泛紅,淚水滾燙,劃過滾燙的臉頰,劃過喉嚨口。
透過墓碑,齊武夫的眼前是那個抽著青蛤蟆旱菸的傴僂老者,枯黃的臉,煙燻的牙,卻有虎狼的身手,喜歡拿著菸屁股燙他的脖子,喜歡敲他的腦袋,喜歡大聲粗魯地喊著小兔崽子,也在諸多個夜裡扯著沙啞的嗓子唱過的秦腔宋詞,一段一段,高cháo跌宕,起伏如常。
一言難盡,雙目望穿秋水。
齊武夫扯開嗓子,帶著幾滴眼淚,嘹亮了整個山林:
八百秀水入海上天,三千奇峰平川登雲
我自浪蕩前進,對酒當歌。
神遊太虛,百里山川過眼雲煙。
歌聲飄蕩琴聲來,小湖寧靜無波瀾。
伊人在何方,尋了千百度,為何不在燈火闌珊處。
【沙啞旁白】:酒肉穿腸過,佛祖在何處。獨坐黃山巔,一介斷腸人。
世人辱我、罵我、打我、恨我。
娘子寵我、信我、愛我、忍我。
歲月蹉跎,世人老去,娘子死去。
老夫一人苟延於世。只怕酒不可消愁,只怕借酒反清閒。
【溫婉旁白】:紅線引,桂花迎。千花殺後有花開。
秋水登天,白雲墜地。
天昏地暗,四季跌換。
花開花落幾番晴,醉生夢死怎願醒。
桃花源,墨竹林,《陽chūn白雪》琵琶行。
【滄桑旁白】:數百年,誰與誰。
五百年前,水簾洞天。
五百年後,鏡花水月。
紫霞是誰,老孫為何記不清。
我要諸佛去死,我要蒼天遮不住我的眼。
語畢,齊武夫微閉著眼睛,淚水卻依舊奪眶而出,苦不堪言,他不知道黃蓮是什麼滋味,只知道此時此刻的喉嚨間,伴著腥紅的血,動了動嗓子眼,吞了回去,一股子腥甜再度迴歸心田。
落葉歸根,我卻後知後覺。
一坐便是深夜,初chūn的大興安嶺的樹林裡依舊寒冷,齊武夫一身單薄,風吹而過,不曾動搖半分,目光裡透著淒涼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