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掙扎得很厲害,眼看他已經要征服我的同情心了,又眼看他將拿了我的錢,在背
後詛咒我的拖延,又好似聽見他暗笑我傻子的聲音,這麼一想,我竟殘酷的回答了
他上面的那句話。
“好吧,當然,當然跟你沒有關係……好吧……好……”
他終於不再向我糾纏了。喃喃低語著,臉上除了疲倦之外,再已沒有了憂傷,
嘴唇又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來,他知道,盼望著的收穫是落空了。
“總是一團糟,總是壞運氣的啊!”
他突然又慢慢的抬起頭來,恍惚的、鎊鎊的微笑起來,慢慢說匣這樣的句子來
,像唱歌,像低泣,又像嘆息。
當然,我的心靈受到了很大的震動,驚異的呆望著他,那張悲愁的臉,那個表
情,終其一生,我都不能夠忘記吧!
那時,視窗站著的一個軍人突然向我招手,隔著老遠,大聲喊著∶“是二十六
號嗎?快來吧!”
我驀然驚覺,跳了起來,那個流浪漢也驚跳了起來,我匆匆忙忙的往售票視窗
跑去。
“等你二十六號好久了。”視窗的小姐埋怨起來。
“對不起,我沒注意。”
“哪裡?”
“丹娜麗芙,現在那班船,帶車,牌子是西亞特一二七。”
售標小姐很快的開了票,向大門的方向努努嘴,說∶“去那邊付錢,一千五百
塊。”
我不敢回頭,往第一個小視窗走去,遞進去兩張千元大鈔。
那時我內心掙扎得很厲害。我的意念要掙脫自己做出相反的事情來。
兩百塊錢只是一杯汽水,一個牛肉餅的價錢,只是一雙襪子,一管口紅的價錢
,而我,卻在這區區的數目上堅持自己美名“原則”的東西,不肯對一個可憐人伸
出援手。萬一,那個流浪的人說的都是真話,而我眼看他咫尺天涯的流落在這裡,
不肯幫他渡過海去,我的良知會平安嗎?我今後的日子能無愧的過下去嗎?
“喂!找錢!”窗內的小姐敲敲板壁,叫醒了在窗前發愣的我。
“快去吧!時間不多了!”她好意的又催了一句。
我抓起了船票和找回來的零錢,一甩頭,衝了出去,船要開了,不要再猶豫這
些無聊的事了。
夜來了,雖然遠遠的高樓燈火依舊,街上只是空無一人,夜間的港口,更是悽
涼。
大玻璃窗就在我身後,我剛剛才走出船公司,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
去理那一絲絲牽住我心的什麼東西,綠燈馬上要轉亮了,我過街,拿車,開去碼頭
,上船,就要渡到對岸去了。
可是我還是回了頭,在綠燈轉亮,我跨過街的那第一步,我突然回了頭。
在那個老舊的大廳裡,流浪的人好似睡去了一般動也不動,垂著眼瞼,上身微
微向前傾著,雙手鬆松的攤放在膝蓋上,目光盯在前面的地下,悲苦和憂傷像一個
陰影,將他那件水紅的襯衫也弄褪了顏色,時間,在他的身上已經永遠不會移動了
,明天的太陽好似跟這人也不相干了。
我覺得自己在跑的時候,已經回到大廳裡了,正在大步向那個人跑去,踏得那
麼響的步子,都沒有使他抬起頭來。
“這個,給你。”我放了五百塊錢在他手裡,他茫茫然的好似不認識我似的對
著我,看看錢,他還是不相信,又看我,又看錢。
“去買些熱的東西吃吧!”溫和的對他輕輕的說。
“你━━”他喃喃的說。
“下次再向人藉口要錢的時候,不要忘了,從大迦納利島去丹娜麗芙的船票是
五百塊,不是兩百。”我誠懇的說。
“可是,我還有三百在身上啊!”他突然愉快的喊了起來。
“你什麼?”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不就是了嗎?”他又喊著。
我匆匆忙忙再度跑了出來,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不能再回過去想,那個人最後
說的是不是又是一個謊話,他實在是一個聰明的人,被我指破了他的漏洞,馬上說
兵還有另外三百塊在身上。
急急的闖進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