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秀秀,眼神裡突然洋溢著足夠的自信和勇敢了。他覺得眼前這個俏妹子真是不可抗拒;更何況,那一鍋油珠盪漾奇香盈屋的清燉雞,也實在太吊人胃口了。知青樓裡的哥們姐們,不是餓癟了,饞壞了,肚子裡生鏽了,不得已去當一兩回鼓上蚤時遷,偷了社員的雞鴨煨了吃,哪年哪月沾過一滴雞油嘗過一塊雞肉啊?而吳希聲又是個膽小怕事的正人君子,這種小偷小摸的勾當他是從來不敢摻和的。
大指揮家的兒子吳希聲,自幼生活優渥,燒雞、烤雞、炸雞、扒雞、清燉雞,自然吃過不少。但是,真正品出雞的滋味這是頭一回。剛才還和秀秀生氣呢,卻已經悄悄嚥了好幾口口水;待拿起筷子,便滿口生津;把鮮嫩的雞肉送進嘴時,兩頰的顴骨劇烈錯動,牙齒與舌頭都忙活起來;再喝一口雞湯,更是精神大振,給全身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注入無窮的活力。一會兒,吳希聲就吃得印堂發亮,汗流如注。
秀秀問道:“好吃嗎?”
希聲正在認真對付一隻肥墩墩的雞腿,口齒不清地回答道:“好吃!嘿,真好吃!”
“這是正宗的河田雞。有上百年曆史了,皮黃肉黃爪子黃,連雞湯都是黃澄澄的。”
秀秀坐在一旁,瞅著希聲大嚼其雞肉,目光裡浸透了比雞湯更濃更香的滋味。那是一種幸福感和成就感。千百年來,祖祖輩輩,蝸居於山溝溝裡的客家妹子,生生世世圖個什麼呀?還不是做夢都想找個好男人?秀秀已經按照既定方針把眼前這個可愛的人兒攥在手裡攬在懷裡嵌在心裡了,她有權利像疼孩子一樣疼他愛他呵護他。像許多中國傳統女性一樣,秀秀把心疼一個值得心疼的男人作為自己的偉大天職。
一小鍋清燉雞霎時被希聲殲滅乾淨。雖然齒頰留香,飽嗝連聲,常年乾癟癟的小肚子也有點兒向外挺起,但希聲仍意猶未盡,認認真真檢查每一塊啃過的雞骨頭,看看有沒有漏網的殘渣餘肉。然後,希聲揩著油光水亮的嘴巴說,“秀,快把我撐死了!哈,謝謝,謝謝!”
“謝嘛咯謝?”秀秀朝希聲調皮地皺皺鼻子,“誰和誰呀!”
是啊,誰和誰呢?吳希聲一下子驚醒了。他是個誠實的書呆子,決不會拿虛情假意去換取珍貴的愛情。希聲想,他遲早是要跟秀秀說真話的,遲說不如早說,長痛不如短痛,臉色便陡地嚴肅起來:“秀,我得跟你說個事。”
“說啊,我聽著。”秀秀把一根細長的辮子扯到胸前,臉蛋偏向一邊,靜靜地瞅著吳希聲,擺出個細妹子聆聽大人講故事的聚精會神的樣子,“快說!說一萬個事也行。”
“這、這,叫我怎麼說?咳,不說了,不說了!”要正裡八經說事的時候,希聲又不知怎麼開口了。
“阿哥,快快說呀,我聽著呢!”秀秀目不轉睛地盯著希聲。她真喜歡這樣近距離地打量這個來自大上海的書呆子,千遍萬遍也看不夠。
希聲抓耳撓腮,胸口劇跳,低頭沉默著。
秀秀佯裝生氣了,聲音與口吻都充滿了嗔怪:“看你看你,在夜校教書,頭頭是道,伶牙俐齒,跟我說個事就這樣難?說,說,再不說把我急死了!”
希聲憋了半天終於開了口:“秀,我說,我說,我說了你可不要見怪呀!”
“我不見怪。我嘛咯時候見怪過你呀?你說你說!你放心說!”秀秀收起笑容,彷彿預感有什麼事兒要發生,小氣都不敢喘了。
希聲說:“秀,我這兩天沒出工,關在房裡就是想一件事——我覺得,我跟你,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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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合適?”秀秀吃了一驚,臉色陰了下來,“嫌我文化太低?”
“怎麼會呢?我自己也才勉勉強強地念過兩年高中。”
“嫌我長得不漂亮?”
“更不對了,你是全村,不,甚至是全公社、全縣最漂亮的姑娘。”
秀秀覺得這話並非廉價恭維。她對自己的貌壓群芳信心十足。走在公社的圩場上,行在縣城的大街上,她王秀秀雖然腦後不長眼睛,但她隨時都能感到身後牽扯著許多後生哥的目光。這是她屢試不爽的經驗。她只顧專心專意趕路的時候,往往冷不丁地掉過頭,像突然驚亂了一池游魚,把身後許多傾慕、驚詫乃至貪婪的目光,嚇得別別亂跳。現在她想來想去,希聲的顧忌只剩下惟一的可能了,就恍然大悟說:“哦,我知道了,阿哥,你不想在農村安家,你想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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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浴(8)
這話戳到希聲的心窩,但是,他目前尚無勇氣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