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楚朝暉默默在心底喚著,往年這個時候,她這愛這麼呼喚他,不管他遠在邊關,還是近在她的身邊。
同飲一杯新年酒,是她與丈夫共同的心願。
她去過一次邊城,住進過蘇睿的大帳。
塞上九月,寒風已然呼嘯,吹動牛皮大帳,發出嗚嗚的聲音。
蘇睿為她裹上厚厚的披風,領她來到大帳前一棵高大的胡楊樹下。月亮升起,照著樹下簡陋的青銅案几,蘇睿變戲法般掏出一把酒壺,又滿斟了兩杯酒。
邊塞的月大如銀盤。如水的月光下,蘇睿的笑明澈歡快,點點月光灑上他的眉梢,像細碎的水銀。
蘇睿的嗓音低沉,卻有壓抑不住的興奮。他溫柔地環住楚朝暉的細腰,對她說:“朝暉,我敬你,每年的仲秋和除夕,若是沒回京城,我都在這裡對月思人。”
楚朝暉記得當時自己怕過往巡邏的兵士看到,藉著薄怒掩飾嬌羞的心情,她從丈夫懷裡掙脫出來,嗔道:“又胡說,除夕夜裡哪來的明月?”
蘇睿握住她的手,那樣的深情,他一字一句的告白尤在耳邊:“思君如滿月,夜夜減輕輝”。
怕自己會流淚,楚朝暉藉著望月,微微仰起頭,蘇睿卻把她的頭攬進自己懷裡。良久良久,自己脖子上落了冰冷的淚滴。
塞外真冷,滾燙的淚流下來,流到她的脖子裡,便化做了冰冷。
“回京去吧,多年戍守,你又何必這樣自苦?”楚朝暉記得自己這樣勸過,並非皇帝無情,妹夫也曾屢屢勸他回京。
“蘇睿答應過岳父,要替他守住門戶。”蘇睿抬起頭,指向圓圓的滿月,“朝暉,你看,塞外的月亮多圓。一樣的月光,照著京城的你,也照著塞外的我。每年除夕,若我不在你身邊,你向北,我向南,同在西霞的土地上,咱們同飲一杯團圓酒,好不好?”
楚朝暉拼命地點頭,又飛快地揚起自己的臉。怕自己的淚招了蘇睿,她唯有一直抬著頭望月,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同方才一般冰冷,蘇睿溫柔地吻上她的面頰,替她將淚一滴一滴吮幹。
“夫人,這件衣裳可好?”見楚朝暉遲遲未開口喚人,明珠不放心,藉著拿衣裳捧給她過目而進來探看。
楚朝暉仰起清水芙蓉的素顏,望著明珠手中華美的宮衣。
新制的月白色雲錦右衽緙絲羅衣,上面以淡淡粉色散繡了幾朵盛開的八重瓔,繽紛到了極致,看在楚朝暉眼中卻像未落盡的殘花。
腰間亦是同色的結子,垂落東珠的綴角,如兩行清淚蜿蜒。
青蓮色十二幅的湘裙上錯落有致地繡著大片月白色的木槿,裙襬拖過湛紫的地衣,往常逶迤如水的奢華竟讓她覺得蕭瑟。
終是太素淨了,明珠又為她選了硃紅色鳳穿牡丹的霞帔,領口一枚木槿花的白玉扣與鬢髮上斜壓的白玉木槿花簪子遙相呼應。
好,還是不好?楚朝暉從銅鏡裡看著自己平靜漠然的面容,找不到答案。她不想穿硃紅,又不能穿素白,每一種顏色撫過肌膚,都像針直直紮在上面。
眾人默契地對母后隱瞞著丈夫的離世,她是贊同的。聽聞母后前些日子換的太醫不錯,也不知道母后如今又是什麼狀況。
每走一步,身上暗色的硃紅卻是煎熬,燒著她漸漸枯萎的心,乾枯成一片焦木,偏清晰地記起那一夜蘇睿飽含著深情的話:“思君如滿月,夜夜減輕輝。
“溫一壺烈烈的馬奶酒,夜裡回來守歲”,楚朝暉聽到自己平靜地吩咐下人。那是蘇睿前年帶回來的,她喝不慣,才能留到今天,留著與他共飲。
明珠答應著,吩咐小宮女下去準備,自己輕輕攙住楚朝暉的胳膊往外走。
蘇暮寒早已換過衣服,坐在正廳內等候,見母親出來,扶住了母親的另一支臂膊。
少年身著湖水綠的五福捧雲團花緙絲錦袍,和田玉的白色簪子,溫潤的氣質裡帶著三分雍容,清淺的笑容似是旭日暖陽。
第七十四章 羅衣
兒子的臉與逝去的丈夫何其相像,一想到自己再也無法看到那張相似的容顏,楚朝暉只能無聲嘆息,向兒子露出勉強的笑意。
查覺到母親的鬱鬱寡歡,蘇暮寒安撫地攬住母親的臂膀,露出貼心又關切的笑容。他親手將母親攙上早就侯在宮門口的暖轎,又仔細地將轎簾放下,安靜地隨著母親的暖轎前行。
兩位側妃本不夠資格參加今日的宴飲,只因是壽康宮太后娘娘娘娘賞下來的,也只在每年除夕這日隨著安國夫人入宮,給舊主人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