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斜陽的餘暉淡淡灑上雕花的窗稜,才從木桶中款款立起身形。
由貼身丫頭沉香服侍著略做妝扮,溫婉梳了個簪花髻,換了身乳白色繪繡墨荷的對襟琵琶扣帔子,青綠色的十二幅湘裙逶迤如水,外頭搭了件石青色寶瓶葡萄紋夾層鬥蓬,這才登上了去往安國王府的馬車。
安國王府內這兩日依舊是暮氣沉沉,正院裡靜到鴉雀不聞。
蘇暮寒毫無意外地得了梁錦官的迴音,兩個無恥之人一拍即和,約下後日一早出行,辰正時分在南城門會面,然後直奔無錫。
紗窗日落漸黃昏。初冬天短,滄浪軒內已然點了燈,內室裡蘇暮寒正瞧著烏金將包袱攤開,收拾這幾日的行裝。
天氣漸漸轉冷,烏金從櫥子裡尋了兩件出著風毛的大氅出來,捧到蘇暮寒面前問道:“王爺,還是帶幾件厚衣裳吧,碩風一起,一早一晚都添了涼意。”
第五百五十二章 參商
這件青色狐領大氅打從去歲收起,便再未穿過。
撫摸著那上頭以金線描繡著的四合海浪紋,其間米白與墨色間雜,又有點點碎金閃爍,顯得華貴而清美。如明月陰晴圓缺、如海水潮起潮落,無言的哀傷漸漸蔓延在蘇暮寒心間,他有片刻的惆悵。
依稀記得去歲臘八那一日,自己便是穿得這件衣服入宮。那時,他與慕容薇在御花園裡堆著雪人,一任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前一刻歲月永恆的靜好,就是在那一日摔得粉碎。
是鳳鸞殿的大太監肖得福來得突兀,叫他曉得了父親的死訊,也是那一日與慕容薇之間有了裂痕。如同這衣襟上兩排並行蔓延的波浪紋,各自逶迤如水,永遠保持了那樣的距離,兩人漸行漸遠沒了交集。
本不想捎這件衣裳,卻一時忽略不了過往。他與她的青蔥歲月,曾經那樣柔軟與純真。蘇暮寒偶一抬頭,望向多寶閣的隔層,瞧見有一盞小巧的花梨木六稜蓮花宮燈還未刻成,似是被自己冷落了許久。
慕容薇總是喜歡些手工刻制的東西,他偶爾也會投其所好,這盞尚未完工的梨花宮燈便是其一。其實,即便如今已經刻成,他也不會再送到她的手上。
動若參與商,不如不相望。蘇暮寒深知打從自己決意與西霞抗衡的那一刻起,兩人之間便再也沒有了未來。
他日君臨天下,縱然坐擁後佳麗三千,依然難取一人芳心。
無論他如何想著弱水只取一瓢飲,縱然捧上皇后的寶座,她也會棄如敝履,再也不會是以往待他全心全意的慕容薇。
兩個人的情意,隨著去歲臘八節的簌簌落雪、隨著除夕夜的一襲麻衣、隨著今春貫通南北的大運河水、隨著自己一意孤行的襲爵,早已消失殆盡。
孤影闌珊,蘇暮寒心上無端起了酸楚。望著烏金等待的問詢,他鬼使神差使般應了一聲:“也好。”
瞧著烏金麻利地將大氅摺疊,放進靛藍色遍地金的包袱裡頭,蘇暮寒悵然起身,將那盞只雕了輪廓出來的宮燈取下。
他拿在手上端詳了良久,方遞給烏金,喟然輕嘆道:“刻得不好,不必放在這裡礙事,拿出去扔了吧”。
烏金一言不發,從蘇暮寒手上接過官燈往外走去。臨到廊下,他憐惜地瞅了一眼,小巧的宮燈細緻精巧,連上頭細小的花紋都栩栩如生,又有哪裡不好?
回想起蘇暮寒那幾個不眠不休的夜晚,再回想起滄浪軒內曾經灑落的歡笑,烏金深知昨日的一篇已重重翻過,心上也有些寥落。
終是狠著心將宮燈丟棄,由著這名貴的花梨木滾進小廚房劈好的木頭裡頭,落得一堆廢柴的下場。
凝望著蘇暮寒房中淡黃的燈火,烏金無聲地嘆口氣,斂容掀開了簾子。
這一對母子間的關係,並未因著蘇暮寒要出遠門而有所改善,幾乎可以用冰點來形容。除去早晚請安問好,蘇暮寒依然恪守著往日該有的規矩,其餘的時間,實在不想多留在正房一刻。
掰著手指頭細數,楚朝暉都數不過來,打從蒼南迴來,兒子究竟有多久沒有陪著自己在正房用膳。
禮儀恭謹,言辭有度,母子二人的對答都成了公事公辦。
楚朝暉偶爾問起蘇暮寒的起居,他都是一幅恭敬到挑不出一絲錯處的模樣,如同背書一般,向楚朝暉細細述說一番,只是言語裡再沒了兒子對著母親的溫度。
這樣的局面,對母子二人都是煎熬,卻是誰也不想示弱。
前些時日楚朝暉一仗翻身,贏得了約束兒子的權利,卻也失了兒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