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唯真今日休沐,使人泡了壺茶,正在盤算著後日將要發往廣西的那批軍餉。前頭自邊城那裡得了些甜頭,如今他的胃口越發大,打起許三年這批軍餉的主意。
錢瑰叩門而入,瞧著錢唯真案上攤開的帳冊,輕輕一瞥間便曉得父親動了什麼主意。前世的滅門之痛是她無法撫平的離殤,追根竟底卻怪不到別人頭上。
案上那壺剛泡好的老茶頭湯色正豔,錢瑰執起花壺替錢唯真添水,那茶湯漸漸注滿了雕有漁舟唱晚圖紋的紫砂杯,錢瑰卻依舊手下不停,任那茶湯繼續溢位,引得錢唯真輕輕拍打她的手背。
鮮紅的茶湯順著杯子流下,淌滿了案几,又浸溼了案上的帳冊,分明是錢青白瑰有意為之,錢唯真手忙腳亂收著帳冊,沉著臉喝道:“瑰兒,莫要胡鬧。”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何曾是瑰兒胡鬧,只是懇請爹爹做事三思,先想想錢家滿門”。七八歲的錢瑰端然而立,面上的冷凝與年齡大不相符,她一雙美眸若水,似要一直望到錢唯真心裡。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如墨畫秋波,卻又透著森然的寒意。她食指微彎,點在染了茶漬的帳冊上,聲音如輕泉冷冷:“錢財再多,總要有人消受。父親一向教瑰兒行商盈虧之策,瑰兒不敢稍忘。”
分明是洞窺了錢唯真想要私吞軍餉的意圖,才在這裡當頭棒喝。錢唯真悚然一驚,漸漸喚起了心底的隱憂。
錢瑰只能點到即止,不曉得父親是否會改變主意。她貪婪地在府裡四處走了一圈,重拾從前的記憶,然後便折回自己的閨房。
踏雪剛剛睡醒,蹦蹦跳跳跑向她的腳下,那樣快樂而又單純。
多情餘恨、錢財誤人。錢家再有潑天富貴,到頭來都似黃粱一夢。
錢瑰彎下身子,將踏雪抱入懷中,溫柔地撫摸著它長長的絨毛,將年幼的踏雪與前世的記憶重合,暗自祈禱今世不必再與它浪跡天涯。
一盞注滿又溢的茶水曾經給過錢唯真警醒,卻依然阻不住他貪婪的內心。府中的暗衛幾次來回,錢家的庫房裡又添了大筆的金銀。
錢瑰悵然而嘆,遠遠瞧著父親依然選擇與蘇光復攪在一起,終於承認自己迴天乏力,便漸漸選擇了放棄。
五月的清晨,錢瑰稟了母親,要去普陀山上香還願。
錢夫人原是勸她,只要心中有佛,處處即是南海,何須千里迢迢?錢瑰淺淺笑道:“紅塵紛擾,終不及佛國處處蓮花盛開,可以洗滌心靈。”
錢瑰去意甚堅,一葉扁舟上載著踏雪,另有青衣與碧梧相伴,悄然順流南下。
錢唯真的書案上,有錢瑰最後的留書,依然未曾給這利慾薰心的人敲響警鐘。到是錢珏得著妹妹字字泣血,漸漸與府中疏遠了來往。
普陀山下,普通的民居四合小院,青衣素服的錢瑰在樹下讀著經書,踏雪慵懶地趴在她的腳下,一起走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不覺又是十年時光。
這一世錢家依然未曾逃脫抄家滅府的命運,唯有錢珏獨善其身,錢瑰遙遙接了兄長的書信,只是默默在心底頌了句佛號。
番外 闔家歡/總把新桃換舊符(全文完)
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依然是金秋颯爽,姑蘇皇城內菊花飄香,宮內的丹桂又簌簌爬滿枝椏,太皇太后喬浣霞迎來了她的八十壽辰。
壽康宮後殿裡一片開得整整齊齊的菜畦裡,太皇太后一手拄著柺棍,另隻手倚著扶疏的籬笆,正喜盈盈眺望枝頭新熟的瓜豆。
細竹竿搭起的架子前,立著滿頭霜雪的白嬤嬤。她微彎著有些佝僂的脊背,手裡託著一隻竹匾,正在收著嫩紅色的秋豆角,滿是皺紋的臉上雖然佈滿溝壑,卻顯得異常舒展。
太皇太后的身後,並肩立著當今皇帝陛下慕容與皇后湯伽兒,兩人都是一幅啼笑皆非的樣子,正勸著太皇太后回宮。
湯伽兒命人擰了雪白的帕子,替太皇太后淨手,笑吟吟地催促道:“皇祖母,大皇姐的車子已經入了宮,您該回去等著阿暖與阿澄這一對寶貝給您磕頭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湯伽兒的話,隔著遠遠的竹籬,有少女清若甘泉的聲音泠泠響起:“太皇祖母,阿暖來看您了。”
碎金般的嬌陽自壽康宮一片蒼青的翠柏與碧松間篩落,澄澈而又高遠,樹下一身凝碧蜀絲錦衣的女孩兒明眸皓齒,肩上斜斜挽著一方嫩黃的織錦披帛,如春天方才抽條的嫩芽般婷婷玉立,正是慕容薇的女兒顧暖。
顧暖緊走幾步,衝太皇太后翩然下拜,然後便嬌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