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叫聲,彷彿那鞭子不是抽在我的身上,而是抽在她的心上。
“滾開!”父親回頭給了母親一鞭子,鞭子在她的臉上開了花,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這時圍觀的人已經很多,沒有人敢上前勸阻。大家似乎都知道我犯了彌天大罪,應該接受父親的懲罰。人們議論紛紛,看來事情已經被明顯誇大,我們偷吃玉米的行為不僅僅是偷吃,還有蓄意破壞了。這就嚴重了,也是父親所不能容忍的。
農民父親 十三(4)
“俺求求你了,別打剛子了……”桂花突然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雙手緊緊地抱住了父親。
“剛剛啊——俺可憐的娃哎!”奶奶這時一顛一拐地來了,到了父親的跟前拿起柺杖就打父親。
隊長薛大毛躲在樹後面看了好一會兒,覺得這場戲應該結束了,於是就衝了出來,從父親的手中奪下了鞭子。
“小娃娃嘛,說說就算了,你看你,還真打!”大毛說完便走過來幫我解繩索。我用盡全力狠狠地踹了他一下。他知道我心裡恨他,也不作聲。在小叔和眾人的幫助下,我被放了下來。
這是父親打我最重的一次,也是我終身不能忘記的一次教訓。我不記恨父親,因為他最討厭偷東西,最不能容忍別人糟蹋糧食。我恨的是薛大毛這個笑面虎,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小人!
梁家河是一條季節性河流,每年夏秋時水量很大,有時把周圍的莊稼都淹沒了。到了冬天和春天的時候卻可憐巴巴地只剩下細細的一股水,幾乎要乾涸見底了。父親想在上游的地方修一條壩把水攔起來,這樣在乾旱的春季就會有水澆灌農田,把幾十畝荒地變成好田,人和牲畜也不會缺水。另外作為在海邊長大的人,對水有說不出來的一種感情,父親希望水庫建成後能夠養魚,這樣大家就會像海邊的漁民一樣天天吃海鮮了。因為這條河是全村人的命脈,所以任何一個決定都需要謹慎。
隊上召開支部會。會上,隊長薛大毛一反常態表示堅決贊成,並希望大壩修得越高越好,甚至建議說把村子遷到山上,因為水位上漲後會把它淹沒的。父親否定了他的意見,大壩太高會有危險,一旦決堤下游地區的村子就會遭殃,弄不好會把整個村子沖走的。其他兩位支部委員也表示支援父親的意見,會議一致透過了關於修建水庫的決定。
梁家河開始了戰天鬥地的新生活。
修大壩選在冬天開始,一來這時候人閒,二來河裡的水也小,適合施工。修築大壩需要很多土。隊上沒有拖拉機,所有土方只能靠人力拉運。父親把全村的社員分成若干組,各組有小組長負責,每組配架子車一輛,男勞力一個。大家按土方完成任務,誰完成早就可以放工。桂花沒人要,父親只好跟她一組,為此母親很不高興,幾天都不跟父親說話。
父親除了自己這組完成任務外,還需要經常去各組檢查,因此他們這一組每天都收工很晚。母親和小叔一組,早早就回家了。小叔有時也給桂花幫忙,月亮上來的時候他們才完工,工地上已經沒人了。看著開闊的河床被一天天地改變模樣,父親心裡說不出來的高興。想著明年蓄水後這裡就成了一汪淼淼的水域,鴨鵝成群,魚蝦飛躍,父親更是高興得忘記了疲勞,晚上在睡夢中都常常笑醒。
是啊,在海邊生活了十幾年,父親對海有著深厚的感情。這種情愫除了爺爺傳承給他的那一部分血脈在激盪外,浩瀚無邊的大海是父親童年和少年遐想的天堂。深不可測的海水裡究竟有什麼東西?有傳說中的海怪和人魚麼?它們在水裡怎樣生活?大梁莊的海邊上有一座龍王廟,每年出海的時候漁民們都會去那裡祭祀,爺爺出海後,奶奶也會經常去那裡祈禱,樣子很虔誠。那座龍王廟裡真的有龍王嗎?父親不得而知。爺爺每次出海會去很遠的地方,但是從來沒有到過海的對面,那麼海的那邊是什麼呢?
潮水打溼了父親的褲腳,這些問題伴隨著他的童年和少年,至今也沒有答案。
後來,父親就離開了海邊,一晃十多年過去,大海常常在睡夢中出現,海天一色,無邊無際,潮起潮落,洶湧澎湃。奶奶說她也經常夢見回到了海邊,跟爺爺一起從船上往回運魚。爺爺每次出海都會捕回不同的魚,有些樣子稀奇古怪,爺爺也沒見過。所謂“莊稼人識不完谷,砍柴人識不完木,打魚人識不完魚”,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一個認知的過程,永遠有學不完的知識。
如今這一切都隨著歲月的飄逝而遠去,大海只有在夢中才能出現,魂牽夢縈,但是父親和奶奶對海的眷戀卻從沒有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