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嘮叨。女人把自己捨不得吃的東西拿出來救了他們一家人的命,然後又收留他們住了下來,在那困難的日子裡與他們一家人同慼慼,共患難。難忘那些討飯的日子,生活雖然是那樣清苦,可是他們卻每天都很開心,甚至說得上是很浪漫了。那個朦朧的夜晚,女人揹著自己往回走,深一腳淺一腳,父親伏在她的背上眼窩發熱;女人被狗咬了,痛苦得蜷縮成一團,自己每天晚上扶她出去,女人感激的淚水在月光下清汪汪的,讓人不敢面對;雨後的林中,女人美麗的胴體讓他如痴如醉,流連忘返;那些有風的晚上,女人依偎在自己的胸前,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哦,美麗而善良的人啊,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從此天各一方,互無音信。今生今世,我們還可以再見面嗎?難道我們的緣分真的已盡,只有到下輩子才可以在一起不再分開嗎?——什麼面相剋夫,什麼作風不好,只要兩個人在一起,被你剋死也無憾的!可是奶奶——父親的孃親,這個從小呵護著他、不惜被爺爺的皮鞭狠抽、對父親寄予了太多希望的母親,父親沒有勇氣和她抗爭。那樣奶奶會傷心絕望地帶著小叔離開的,父親知道,奶奶會這樣做的。奶奶的意志代表著爺爺的願望,父親不能夠違揹他們,不能夠!他的心被揪得生疼,像是有外力牽引著,拽得難受。
女人的頭髮涼涼的,又黑又順,泛著淡淡的光澤。她突然仰起了頭,一雙好看的眼睛睜得很大,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似的,有些驚奇,痴痴地望著父親。父親的心跳開始加快,他俯下來吻了她一下,算是最後的告別了。他們走後,她會找一個可靠的男人結婚嗎?還是繼續她的放蕩生活?支書死了,跟她相好的那個男人已不知去向,其他的男人還敢再來嗎?即使他們來了,她喜歡他們呢?還是逢場作戲或者僅僅是為了生活的需要?女人的心思真是難猜啊,父親不能夠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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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父親 七(4)
“桂花,家裡有什麼活需要我做嗎?”父親鬆開了女人,長吁了一口氣,像是找到了解脫的辦法。
“做活?做甚麼活?只要你天天來,什麼不做俺就滿足了,高興得要命!你是俺的傻狗狗,俺不會讓你再受苦了。”女人說。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父親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噎得難受,眼睛溼潤。女人在他面前嫋嫋娜娜,有些虛無縹緲,似乎一鬆手就會離去。
父親覺得自己不能再和她說話了,再說眼淚就會流下來的。
父親轉身就走。女人在後面喊:“把兔肉拿著。”父親假裝聽不見,加快了腳步,一陣風似的回去了。
“你跟她說了?”回到家裡,奶奶已經把飯做好了。奶奶的表情很平靜,卻隱隱有些不高興。
“沒有。”父親說。
“沒有就好。東子,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要有鋼口,拿得起放得下。娘希望你能有出息,做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奶奶神情嚴峻,白髮飛揚,柺杖篤篤有聲。
“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家裡攢的乾糧夠吃幾天的,在路上邊走邊討。”奶奶認真地說,像決策一件宏大的事情。當年從老家逃出來的時候,奶奶就是這樣堅決。
“娘,俺不想走。這裡挺好的,為啥要離開啊?”小叔不滿地嘟囔著,低著頭使勁地拽紐扣,把衣服拉得很長。
“不行!這裡不能再呆了。這裡有狐狸精勾魂呢!”奶奶看了父親一眼說。
“你跟小明收拾,我去跟桂花坐一坐。不管咋說,這閨女心好著哩。”奶奶說完便顫巍巍地離開了,柺杖在瓷實的土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一家人乘著夜色悄悄離去,消失在茫茫的原野中。天亮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一座莊子。這莊子父親討飯時來過,並不陌生。
父親挨著門給奶奶討了一碗稀飯,又討了些吃食,然後找到一處廢棄的磚窯休息了。磚窯裡一片瓦礫,雜草叢生,看樣子很久未用了。一家人走了一宿,都累得睜不開眼睛,頭挨地就睡著了。
一個身影在外面晃了一下,不見了。
正午的陽光透過窯頂照了進來,灑在一家人的臉上,暖烘烘的。小叔長舒了個懶腰。奶奶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得趕路了。
秋後的田野沒有豐收的景象,高粱稀稀拉拉地在地裡往高躥,野草叢生,長得差不多和莊稼一樣高;更多的田地還荒蕪著。很多逃荒的人還沒有回來,大荒之後,許多地方百廢待興,還沒有回到生活的正常軌道。像大劉莊那樣的村子並不多見。人們一時還不能從運動的風浪中清醒過來,復甦的跡象不是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