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
外婆的鶴髮童顏如今在我眼前都那樣蒼白,蒼白得好像瀕死的人,沒有幾分生氣。她的鼻子裡塞著類似氧氣的醫療器具,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只是看,不說話,看見我的時候明顯情緒波動了一陣,伸出手揮舞著,急切地想要抓住我。我看見眼前的景象心裡驀地堵住,覺得有些呼吸困難。我伸出手瞬間感覺她的力度和溫度。她穩定了許多。
從她的眼睛裡可以看見閃亮著什麼,她的眼裡映出了燈光。那雙眼睛是她蒼老的臉上唯一有生機的,好像一泓夏日的泉,乾淨透明,柔潤清涼掠過人的心上,寫滿憂傷。
我撫摸著她枯老的銀絲,她安詳了許多,手上的力度漸漸變小,很長時間漸漸入眠。
老人,經受歲月摧殘而日漸滄桑的老人,讓人沒有辦法不憐惜的老人。
昏黃的燈光,白淨的牆壁,牆上的掛鐘,清晰的“滴答”聲,就像呼吸的聲音。
十一時許,姨夫提著麵包過來接班。讓小姨和我回去睡覺。
我坐在小姨的電瓶車後,不知是為何,也許是時間已經很晚,也許她擔心獨自在家的許慕,也許是這壞天氣讓人實在不願多忍受一分一秒,她將車速開得飛快。寒風瘋狂地將我的頭髮恣意擺弄,我有些畏縮地抱緊雙臂。小姨穿得很單薄,長長的加厚風衣像裙子一樣在狂風裡劇烈震盪,腳蹬一雙高邦的黑色皮馬靴。看上去很洋氣,何以前一樣,她總是這樣愛美的。
“外婆生的是什麼病?”我頂著咆哮的風,希望它能帶走我話裡陰鬱的部分,幾番斟酌才敢緩慢開口,小心翼翼地問她。
她艱難地逆著風朝身後的我說“外婆生病有一陣子了,之前以為是小病不礙事的,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們,怕你們擔心,哪知道現在……”在雷鳴般隆重的風聲裡隱隱約約地聽見她細銳的聲音,她不打算瞞我,她說,那是中風。
她似乎將車速放慢了一些,她說她把我當做懂事的孩子。
那晚她把外婆的病詳細地告訴了我。原來,外婆患這病很久了,只是症狀沒有顯現出來,所以她之前並不知道。直到十月裡的一天,外婆在買菜散步的時候忽然暈倒在馬路上,得到訊息的小姨一家嚇壞了,才引起了關注。可那時病症已經嚴重了。兩個月前外婆失去了行動能力,遺失混亂,半身不遂,臥床不起。清醒的時候她一直在嚷著自己沒事,要下床做事。
潮起潮落,雲捲雲舒【11】
小姨在焦慮之餘決定先自行讓外婆接受治療,待到沒有經濟能力支撐時在告訴兄弟姐妹們。可卻沒料到如今,這樣的光景,最近的親人家庭分崩離析。
她接著叮囑我,“洛吟,這件事先不要告訴你媽好嗎,她會受不了的。”
我點頭,莊重地。
可是我心裡清楚地知道,這又能瞞到什麼時候……
紙是包不住火的。
狂風讓我止不住顫抖,心跳得劇烈。
回到家的時候很晚了,許慕大概已經睡了。屋子裡靜悄悄的,小姨給我安排好房間,幫我把包袱拎進去,收拾了一下,很晚才睡覺。
熄燈以後卻還是睡不著,也許我有戀舊厭生的毛病,在床上翻來覆去。失眠。
我的房間是臨街的那一間,這間房間同松洋島的舊居相比不高,差不多離地面只有三五米,卻幽靜了許多。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漆黑,只有路燈投射的空間下才顯出倒漏斗似得裙襬。白熾燈的光透過窗子映照進來,薄薄的窗簾悽切地綁在一旁,我沒有將它放下,任由光影成像在天花板上。木門緊緊地關閉著,屋內沒有聲音。由於對聲音的格外敏感,我可以聽見隔著幾條街的某一戶人家,正興致勃勃地搓著麻將,他們猖狂的叫喧聲在空幽的小巷裡迴盪,在我耳中如此清晰,凌晨才消失。
天花板上的燈像月光,外邊細小的雨滴打在晾衣的架子上,清脆的聲響。
我開始將思想放線。
在想簡愷銘在幹什麼,流浪街頭,還是在酒吧爛醉如泥?
在想母親在幹什麼,又在焚香,還是和我一樣躺在床上卻不能入眠。
在想父親此刻在幹什麼,在忍受牢獄的生活,還是……不敢想象。
就這樣帶著恐懼地胡思亂想。有時也會無聊地想,那個叫霍星允的笑容純淨的男孩,會不會知道我現在回到了蘭鎮,他如今在距離我多遠的地方?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似乎這一日,我才終於懂得這詩裡無奈的深情。
手中執著手機,來回撥弄。一遍遍翻到“爸”和“媽”的姓名列表上,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