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寺的日本駐屯軍,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不少人都要想這趁個機會上門巴結巴結他,所以您能估摸出我們趙家那天是多麼的熱鬧,多麼的排場了。
趙家的親戚朋友就不細說了,東馬路,南馬路,西馬路,北馬路那些大商號掌櫃的,商會會長,區警察局局長,東北軍的團長,腳行的頭頭腦腦兒們,大多都是帶著家眷來的,陸雄飛那些在腳行的拜把子的青幫弟兄也人模狗樣的跑來湊熱鬧,長袍馬褂,西服革履,旗袍鳳裙,進進出出,出出進進,把我這個迎賓客的夥計忙得暈頭轉腦。
有三撥送賀禮的客人來得挺突然,因為我們掌櫃的沒給他們發貼子,一位是住在“###”前清皇帝溥儀派了內當差的,也就是太監,叫劉寶勳的,特意來送了禮,這是因為他們隔三差五要把從北京帶出來玉器古董換成現大洋,我們掌櫃的就是他們最信得過的買主兒。另一位是金法碧眼的洋毛子,叫惠靈頓,是專門在天津衛作西洋傢俱生意也倒騰古董的英國商人。第三撥最叫我們掌櫃意外,是一位會說日本話的中國小白臉陪著一個叫小野的日本人,說是代表日本天津駐屯軍司令官香椎浩平的,祝賀我們掌櫃的添丁進口抱上了外孫等等。
對劉寶勳和惠靈頓,掌櫃的客客氣氣地招待著人家。可面對日本人小野,我們掌櫃的就一陣打怵。往常,我們掌櫃的除了作玉器古董生意,從來不跟日本人有更多的來往。為什麼呢?天津衛的老百姓都知道,遠說,自打前清甲午年間中日兩國交兵打仗,中國打輸了,賠了白銀兩億兩,還白白的割讓了臺灣給日本,自從那兒起,日本人在中國的地面上更是橫行霸道,騎在中國老百姓脖子上拉屎。近說,自庚子年以來,日本人又在天津海光寺駐了軍隊,隨便抓人、殺人,也從來沒把天津衛的中國官府看在眼裡,對老百姓就更別說了。所以,在天津衛只要是正經人家,平日裡都躲著日本人,更別說是日本軍人了。所以,那個小白臉的翻譯進門一報日本駐屯軍幾個字兒,賓客們就是好一陣的嘀咕。特別是那位長著連腮鬍子的,叫金一戈的東北軍團長,一聽說是日本駐屯軍來的人,那眉毛頓時就豎起來了,還一勁兒拿白眼珠瞟掌櫃的。誰都知道,三年前,也就是民國十七年,日本關東軍在關外皇姑屯炸死了東北王張作霖,少帥張學良跟日本人就結下了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東北軍的人跟日本軍人是見面就紅眼的。眼下這兒已經坐著一位東北軍的團長了,冷不叮又冒出來個日本軍人,這場面可就不那麼妙了,所以掌櫃的當然發毛了,他把女婿陸雄飛扯到一邊問:“雄飛,日本人是不是你請來的?”
陸雄飛笑著搖頭。
掌櫃的哪裡肯信:“難道他們是衝我這個賣古董的小老闆來的?我們家生孩子他們日本人怎麼知道的?”
陸雄飛“嘿嘿”一笑:“誰讓您在天津衛有人緣呢。日本駐屯軍的司令官都給您老獻殷勤來,往後您做生意多有面子呀。”
掌櫃的三閨女趙洗玉見爸爸如此的為難,便走過來說:“大姐夫,日本人跟咱們套什麼近乎?這叫親戚朋友們瞧見了,還以為咱們跟日本人有什麼貓膩呢?讓他請回吧!”
陸雄飛沖洗玉一歪腦袋:“你這是疼你爸吶還是害你爸呀?連小孩子都明白,抬手不打笑臉人,人家上門來賀喜,難道還要攆人家出去不成?你也不琢磨琢磨,一但得罪了日本人,恆雅齋的買賣還開不開了?”
一聽這話;洗玉也就不言語了。掌櫃的雖說心裡老大的不情願,可是仍是吆喝人上茶看座,笑模笑臉的應酬那個日本人;當面兒讓誰都過得去,這就是我們掌櫃的做人的規矩。
實際上,日本人就是衝陸雄飛來的,日本人為嘛給一個碼頭腳行頭頭這麼大的面子,連陸雄飛自己也鬧不清。原來,日本人早就有著特別周密的安排,等趙家的人醒過盹兒的時候,天津衛已是天下大亂了,這是後話了。
其實,“洗三”簡單得很:一隻大木盆,滿滿盈盈的溫水,接生婆把光著屁股的孩子抱到盆跟前,一邊往孩子身上撩水,嘴裡一邊唸叨:“一攪金,二攪銀,攪來閨女、小子成了群。一攪金,二攪銀,伯伯、大爺、姨姨、姑姑來添盆。”添盆的意思就是說往盆裡扔錢,扔的越多,日後孩子越是長命百歲,人財兩旺,親戚、朋友就圍著大木盆一邊說著吉祥話兒,一邊往水裡扔銅板,扔光洋。
《玉碎》第一章(2)
天津衛一般老百姓家“洗三”,請的親戚朋友也就是一般的老百姓,自然往盆裡扔的也大都是些大銅子兒,跟主家特別近的,手頭也有些積蓄的客人,才會往水盆裡扔一兩塊現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