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上的接生指南琢磨了一遍,又拿陸茗眉的手機,叫醒國內認識的醫生朋友,最後終於聯絡到一位婦產科醫生,遠端指導時經緯接生。
足足忙活了三四個小時,當嬰兒的第一聲啼哭響起時,陸茗眉懸到極點的心,終於落下來,整個人險些癱倒在時經緯身上。
時經緯幫孕婦大嫂清除胎盤,止住血,簡單縫合後,又拿最後剩餘的一點溼巾給嬰兒揩去臉上的血汙。
〃是個兒子,〃他把孩子舉到大嫂眼前,很大聲地重複道,〃兒子!〃大嫂也是一臉髮絲繚亂,極虛弱地點點頭,又笑笑,只是說不出話來。男嬰身上仍四處血汙,時經緯又大聲朝大嫂說,〃我去找點水,給他洗洗!〃他到診所外間又找到半瓶水,提進來,讓陸茗眉拿毛巾幫大嫂清埋,自己則用衣服蘸水給男嬰擦臉。稍微清理後,那男嬰似乎笑了笑,也不確定,反正就是臉動了動。
時經緯激動得不行—— 那感覺似乎是自己懷胎十月後終於生下個大胖小子似的。
他拍拍嬰孩的屁股,哭聲鐐亮,他正準備讓陸茗眉也看看,卻見陸茗眉慌亂地扯住他,雙手雙腳都在發抖。她指指那簡陋的病床,神色駭異;時經緯也被嚇住了,緩緩轉過身,只見大嫂眼晴睜得大大的,朝著他的方向,卻己沒有任何神來,雙臂如枯枝般垂下。只有臉上,依稀還有笑容。
〃擦到一半就感覺不對勁兒了,〃陸茗眉哆嚏著說,〃不是都己經把孩子生出來了嗎,怎麼就……〃饒是時經緯早見慣生死,此刻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伸手去探大嫂的鼻息,再摸摸她四肢,身體己慢慢轉冷。其實方才他照醫生指示剪斷臍帶時,己發覺她體力不支,但他想無論如何孩子都生下來了,最困難的時期已經度過,餘下來的事,總該好辦。
卻沒想到,大嫂為把這小生命送到世上來,己耗光所有氣力,以至於聽到孩子啼哭後,再也沒有力量支撐下去了。
他見證一個生命的誕生時,也見證了另一個生命的死亡。
陸茗眉拉拉他胳膊,又扒出剛被他們丟到一邊的手機,期盼
懇求地說:〃要不你再打電話給醫生,問問還有沒有救?〃她目光祈求,視他如茫茫深海上最後的浮木。
時經緯無力地搖搖頭,陸茗眉急了,掐著他胳膊間:〃你不也沒接過生嗎,現在不也把孩子弄出來了?你再查查呢,或者問問醫生……〃 〃手機己經沒電了。〃時經緯渾身痠軟,連日勞累,加之接生本就是體力活,此刻鬆懈下來,只覺身軀骨鉻都慢慢散架,片片骨節都要和血肉脫離。他用腳勾住一個小板凳,把嬰孩放上去,又扯扯陸茗眉,她整個人也癱軟下來,抱著他的腰,埋頭在他懷裡嗚咽不止。
睡到清晨,時經緯被殘破紗窗裡灑進來的陽光刺醒。他揩揩臉,見那嬰孩己甜甜地靠在病床邊睡著了。
陸茗眉還在他懷裡,長髮凌亂。他伸手撫過她的頭,那綿軟的髮絲,彷彿是他在這世間唯一可抓住的東西。
診所裡一片狼藉,破床亂絮,殘瓦斷垣,屋頂有片瓦掉了,露出一個大洞。陽光直射進來,明晃晃的光束,灰塵在那道光束裡,張牙舞爪地飛揚。
時經緯看看小板凳上的孩子,再看看懷中的陸茗眉,仰望那道刺目的光束,一瞬間竟有錯覺,彷彿宇宙曾在上一秒毀滅過,而他們大難不死,劫後餘生。
天亮後他們透過邊防,回到雲南境內——和果敢相距百米之遙的南傘鎮。
時經緯抱著孩子,陸茗眉揹著程松坡的骨灰。
南傘鎮架起許多帳篷,提供給難民暫時居住。無數難民湧入南傘,試圖衝破邊防進入中國境內避難。邊防人員有心放行,沒有護照的,只要能提供證明是中國居民也就放行了。然而數量龐大的難民,臨近曙光,卻無法前行。時經緯和陸茗眉有護照,剛出世的嬰孩卻沒有,被邊防人員攔下,時經緯汕笑道:〃這不剛生下來嘛。〃 〃結婚證呢?〃 〃上次吵架被她撕了,〃時經緯笑容可掏,被陸茗眉狠狠白了一眼,〃另外一張就被我鎖保險箱了,免得她哪天心情不好把剩下那張也撕了,那警察同志哪天上門我們不成非法同居了嘛!〃邊防人員心知這九成九是謊話,正遲疑著,時經緯又翻開護照上歷次出入境記錄給他看,低聲說情:〃回去我們就給上戶口,給你們傳真回來?〃密密麻麻的出境入境記錄,加上時經緯零零散散的各類證件,大概也能證明他經濟能力尚可,足以讓這嬰孩的身份變得〃合法〃。邊防人員之間打了個無聲的商量眼神後揮手放行,〃下一位!〃回上海的航班上,時經緯和陸茗眉都沒說話。時經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