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韓煙聽了,神色似乎有些疲憊,他低聲笑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著北堂隕,說道:“你總是把每一個人的價值都衡量出來,在你眼裡,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只有有用和無用之分,其他的,你都不會去在意,你不需要感情,只需要仇恨……父親,在你的一生當中,難道就從來都沒有愛過什麼人嗎?”
此話一出,北堂隕不知道為什麼,本能地心下微微一呆,就聽沈韓煙繼續道:“爹,我雖然怨你當初將我送進無遮堡,但我同時也感謝你,因為若非如此,我不會與北堂有這樣的交集……如今他雖然恨我,可畢竟對我有情,如果他不是曾經對我情意深重,現在又怎麼會怨我恨我至此?他是我的兄弟又如何?他恨我又如何?至少他一生當中,永遠都不會忘記我。”
沈韓煙的聲音在室中繚繞,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北堂隕突然間神色劇變,心中猛地一陣陣發寒,不知道為什麼,就好象有透骨的寒意迅速衝擊到四肢百骸之中,腦海中只反覆迴響著那一句‘如果他不是曾經對我情意深重,現在又怎麼會怨我恨我至此?’北堂隕只覺得心下屢屢生寒,一時間幾乎無法清楚地思考,一個身影不可自制地浮現在眼前,他頓時手心‘呼’地一下泛出了一層粘膩的冷汗,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不能動彈,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不可思議到極點的詭異念頭,可是剎那間雲升海立,年少時的種種卻彷彿電光石火一般在心頭驟然劃過,突兀地再度湧現,在記憶中翻出無數熟悉的過往,北堂隕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根本就不承認這種荒唐之極的可能,但是那雙幽深的金眸卻一直都在心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揮之不去。
他明明就是恨極了他的,從年少時期一直到現在,彼此都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可是,為什麼當北堂尊越親身赴險,自己以為對其十拿九穩的時候卻根本沒有想過真的要殺了對方?那人從小到大都與他這個兄長對立,從來沒有絲毫真心的恭敬與手足之情,沒有半點將他放在心上,若是對方能對自己恭謹一些,順應一些,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那樣視其如眼中之釘?若是,若是北堂尊越但凡對兄長敬愛幾分,那堡主之位,自己是不是也未必一定要搶到手裡?
北堂隕驀然驚覺這等大異,一時間心下情緒形如瘋癲,震動之大,非言語所能描繪,他捫心自問,當年那人還是少年之際,若是對自己不曾那般隔閡敵對,自己又究竟會如何相待?為什麼自己這麼多年來心心念念恨毒了那人,連一刻都不能夠忘記?每念及此,都會暴躁難當?既然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是為什麼在得知那年北堂尊越中了玉照師的暗算,身中劇毒的訊息時,第一個念頭非但不是痛快,反而是恨不得手刃玉照師,那時到底是因為害怕北堂尊越就此死去,致使自己不能親自報仇多一些,還是在下意識地為他擔心多一些?……方才青年問過的那句話尚在耳邊糾纏:父親,在你的一生當中,難道就從來都沒有愛過什麼人嗎?
良久,只聽得北堂隕長長地吐出了一口喉底的暗啞之氣,幽暗的光影中,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色,就在此夜,就在此地,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多年以來的心事……北堂隕目光幽幽不定,不發一言,沈韓煙見他大異於往常,不覺也沉默了起來,半晌,北堂隕突地冷笑,笑聲如同夜梟長嘶,他久久地笑著,捧腹大笑,甚至使得眼角也笑出了眼淚,窗外,夜色正深——
'如果不是情意深重,又怎麼會怨恨至此?'——
'在你的一生當中,難道就從來都沒有愛過什麼人嗎?'
三百三十九。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窗外夜色正濃,有很古怪的感覺,是奇異的靜默,亦有著一絲恍恍惚惚的錯亂之感,北堂隕心下亂如麻絮,但同時也是雪亮而敞透的,唯有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滯,幾乎要僵硬在了那裡,此時此刻,北堂隕幾乎因為心中那個突兀浮現的真相而暴怒起來,他的臉色微微鐵青,眼神如痴如狂,目光好似即將熄滅的火焰倏地一跳,只下意識地不住冷笑著,笑聲如同夜梟長嘶,他似乎有幾分莫名的怒不可遏,或者說不願意承認一般地惱羞成怒,額上青筋微微凸起,可又好象發現了什麼極為可笑的事情一般,神色複雜而遙遠,目光亦有古怪的怔忡,久久地笑著,笑聲有幾分恍惚,捧腹大笑,甚至使得眼角也笑出了眼淚,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別人,沈韓煙見狀,怔怔地看著上首的北堂隕,心中驚悸莫名,不知道對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忽然就心驚肉跳得厲害,一時間從地上慢慢站起身來,他跪得久了,膝蓋被硌得隱隱有些酸,室中生冷的寂靜中唯聞男人無限嘶冷的古怪笑聲,用力割裂了如墨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