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烈鰻這幾天在果阿港內相當自由,想去哪裡便可以去哪裡,葡萄牙人絲毫不加以阻攔,貴族住宅區、碼頭商業區、政府行政區乃至位於城市近郊的工業區都隨便看,不但看,陪同的一位名叫桑德羅的葡萄牙貴族還全程解說,可謂誠意十足。
“這是工業區了,與港口船塢連在一起,生產各類船具,從鐵釘到到帆布,無所不包。每年十二月份出發前往裡斯本的船隻,都會在這裡進行最後一次維護保養,然後啟程,可以說這裡是東方貿易的根基,一點沒錯。”桑德羅手指著那一片佈局略有些凌亂的所謂工業區,介紹道:“當然那裡同樣也有許多生產各類日用品的手藝人,比如箍桶匠、製作醃肉的、水管的等等,就如同我們所見過的大多數國家的港口一樣。”
莫烈鰻一邊聽一邊點頭,然後信步徜徉在碼頭邊的一條不甚寬闊的石子路上。路的左側遠處是一片面積廣闊的荒地,從荒地上密密麻麻的十字架可以看得出來,那裡是一片墓地。桑德羅隨時注意著莫烈鰻的一舉一動,見他盯著那片墓地看,便用一種略帶惆悵的語氣輕聲解釋道:“那裡埋葬的多是本城的貴族和歷任總督。我小時候有幸幫父親整理過一些有關果阿的檔案,那時候還是1656年,我看到過往的五十任總督裡,有22人在任職期間或任職期滿回國的途中去世,有1人在埃爾—凱比爾堡戰役中與塞巴斯蒂安國王一同喪生,死亡率幾乎接近了一半。這些死亡的總督,如果沒有海葬的話,那麼就葬在這一片了,果阿王家醫院在他們生前做了極大的努力,只可惜依舊無法挽回他們的生命。”
“熱帶城市就是這樣不斷製造者不幸,我們其實早就該習以為常了。”莫烈鰻嘆了口氣,說道:“但熱帶又是這樣地富饒、這樣地令人著迷,不斷吸引著新的冒險者來到這裡攫取財富、爵位和名聲,不獨以前的他們如此,即便是現在的我們,又何嘗不是呢?”
“你的坦率真是令人感到驚訝。”或許是沒想到莫烈鰻說話如此直接,桑德羅在稍稍驚愕了一下後,便輕輕笑了笑,然後說道:“是的,你說的沒錯,中校先生。我們都是為了追逐財富和名聲,但之間也有區別。我出生在里斯本,很幸運,這令我在果阿有了一個比較高的地位,但現在我和我的妻子——她出生在波爾圖一位有教養的商人家庭——已經在果阿定居多年,並且已經不打算返回里斯本,這同時也是我父親的意思,當年就是他帶著我遠渡重洋來到果阿。我們和那些只是從里斯本過來且抱著撈一票就走的人的想法是不同的,他們沒有堅決捍衛果阿的堅強決心,而我們有!”
“本地化的葡萄牙貴族。”莫烈鰻心裡默唸了一聲。對於這類在果阿佔據了最大數量的殖民者群體,莫烈鰻還是有些瞭解的,簡單地說,他們都是初代殖民者的後裔,有的人是純血後裔,就像南美的克里奧爾土生白人一樣,有的人則是印葡混血人。值得一提的是,土生白人並不一定意味著是貴族或佔據更高的地位,而印葡人也未必就一定不是貴族,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們都不如從里斯本過來的葡萄牙人有地位。
發生在1563年的一起決鬥時間很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一位從里斯本前來的葡萄牙貴族打傷了一位果阿本地的土生白人,然後被總督派人抓了起來,不過很快又無罪釋放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有趣,路易斯·達·弗朗西斯科·巴雷託,一位印葡人,前果阿總督老巴雷託(1547-1559年任總督)的兒子,位了給那位被打傷的土生白人小弟出頭,要求與那位里斯本貴族決鬥,結果在決鬥中死亡。但那位貴族僅僅只是在公開場合表示了一下遺憾,略微道歉了一下,便被總督原諒了,這已經直觀說明了土生白人的低下地位,這一點葡萄牙人甚至比南美的西班牙人做得還要過分許多。
但諷刺的是,在歷次與外敵——有時是荷蘭人,有時是印度人,有時是摩爾人——的戰鬥中,土生白人或印葡人卻是戰鬥最英勇、士氣最高昂的群體,比起那些從葡萄牙本土漂洋過海而來的人更能捍衛果阿的利益,每次高喊著“聖地亞哥”的口號與敵人展開殊死肉搏的,也正是這些土生白人或印葡人,他們以印度為根基,無路可退,無法妥協,只能戰鬥到底。
而聽說這位佩德羅·葡萄牙總督的幾個兒子目前都已在果阿本地娶妻生子,看樣子今後是要以印度為根基了,與跟在莫烈鰻身邊的這位桑德羅先生是一樣的性質。這樣一來,箇中內情可就很值得玩味了,與東岸人加強商貿合作乃至更進一步的關係,不知道到底是里斯本方面的意圖呢還是果阿本地官員、貴族們的集體意志,如果是後者,那麼可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