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通向我掃了一眼,猶豫了一下,卻道:「就是……就是房玄齡、杜如晦他們嘛!」
我心中「格登」了一下。我明白李神通其實是想提我這名列第一號功臣的名字的,但皇帝的大舅兼布衣之交的特殊交情,連他這個皇親也不敢隨便的當廷冒犯,只好把房杜二人拉出來充數。但那五大功臣之內,除了尉遲敬德和侯君集之外,明明就只有我和房杜二人是他口中所說的「從不上陣殺敵的文官筆吏」,偏偏把我的名字跳過不說,反而把我顯得更為突出。果然,李神通此言一出,殿中眾臣的目光不是射向房杜二人,卻都齊齊的往我身上招呼過來。
世民道:「皇叔當年率先起兵響應太原,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自身安危被迫而為。後來竇建德和劉黑闥先後作亂,皇叔都曾有兵敗亡命之過。房杜等所謂從不上陣殺敵的文官筆吏,卻是運籌帷幄,從無失算,安邦定國,不曾有過,怎麼就不能排在皇叔之前了?」
一番話說得李神通面紅過耳,其它武將見連皇叔這樣的至親都被皇帝如此數落過往敗績,立時都不敢再說什麼,唯有拜服。
當夜,殿內張燈結綵,大排筵席,為白天的論功行賞祝賀。我這位列五大功臣之首的國舅,自然難免又被推到最前席,坐在僅次於皇帝的下座。
世民不擅酒,只是笑吟吟的看著下面群臣互相敬酒慶賀。酒過三巡,歌姬舞女輪番登場獻藝,氣氛漸漸變得熱烈而隨意起來。
可我從來沒有坐在如此的高位之上,總覺得大家的眼睛老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著我,渾身都不自在,心思終究是無法集中到場中的歌舞之上,不由自主的總是往近在高處的世民那兒瞄。
世民捧著一隻半滿的酒杯,卻幾乎沒喝上一口。但他的眼睛也沒往我這邊看,只是漫漫然的望著遠方,眼神幽遠空靈,倒似是神遊物外。
忽然,他收回目光,往酒杯看了一眼,向捧著酒壺的宮女一遞。宮女會意,往裡注滿了佳釀。他輕輕從杯裡呷了一口,嘴角輕挑,笑意如美酒般溢位。然後,他轉向了我,目光看著我,手裡的酒杯也伸向了我:「無忌,你來喝了這杯。」
我的心「嗵嗵嗵」的猛烈跳動。眾臣都知道皇帝不擅酒,他不說要喝,也就沒有人向他敬酒,作為臣子更不會奢望皇帝來給自己敬酒。可是,現在世民卻把自己喝了一口的酒遞給我,這可是甚至比敬酒更親密的舉動。
我惶恐地縮了一下身子,竭力擠出一聲:「皇上……」
「來吧,就喝這一杯,好不好?」世民說得是那麼的溫柔,完全是我們在私下裡說話時才會用到的語氣。
然而這溫柔卻比刀鋒更讓我覺得驚恐。我快速地向下面掃了一眼,只見大臣們都注視著場中的歌舞,還沒有人注意到一直捧著半杯酒端坐不語的皇帝已經有了不同的舉動。
我想,與其跟世民糾纏該不該喝這酒,還不如趁著大家還沒發現的時候趕快喝了,讓他恢復常態的為好。於是我趕緊雙手恭敬地接過酒杯,低唇輕輕在酒水上碰了一下。這是皇帝喝過的酒,我可不能真的再喝,只能是這麼作作樣子,滿足一下任性的他這出格的要求。然後,我趕忙把酒杯又遞回去,等他接回酒杯。
從接過酒杯起,我就一直低著頭,沒敢望向世民。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卻都沒感覺到世民把酒杯接回去。
我輕輕地抬起頭一點點,朝上一望,卻見世民身子向著我的方向前傾,雙目半開半合,因喝過一口酒而紅潤潮溼的雙唇微微向外嘟起,臉上的神情甚是沉醉神往……那樣子,那樣子分明就是玄武門前夜成婚的那一晚裡,他承接我的熱吻時的神態!!他……他是藉著讓我喝他喝過的酒,來表達接受我親吻的心意,幻想著自己重回成婚的那一夜!可是……可是現在是眾目睽睽的大殿之內,不是小樓暗室的二人獨處……。
我雙手一抖,酒杯裡潑出了一些酒。我連忙又向下掃了一眼,卻見這時終於有人開始注意到我們上邊的情況有些不妥,或好奇或困惑地望了過來。
「皇上,皇上,皇上……」我焦急地小聲叫喚著,但盼他能從這虛幻之中清醒過來。
這樣連叫了幾聲,世民好不容易才如夢初醒似的張開雙眼,眼內流露的卻是對我以這尊敬的稱呼打斷他那美好的遐想的不快。
我心中更慌,趕快又低下頭去,以最恭謹的語氣道:「皇上恕罪,微臣不勝酒力,望皇上准許微臣先行告退!」說罷,也不等世民答允,把酒杯硬是往他手裡一塞,起身跪拜,低著頭,倒退著離開了大殿。
甫出大殿,一陣涼風吹過,我